基地，正沉浸在一片狂欢的海洋里。
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像是积蓄了三个月的火山，在成功的瞬间，喷涌出了最炽热的岩浆。平日里严谨、内敛，甚至有些木讷的天才们，此刻彻底撕下了伪装。他们把白大褂抛向空中，像毕业典礼上抛起学士帽的毛头小子；他们互相拥抱着，用尽全力拍打着对方的后背，发出砰砰的闷响；更有甚者，几个平日里负责精密仪器的研究员，此刻正抬着德高望重的赵德海教授，玩起了“抛高高”的游戏，惹得老教授一边惊恐地大叫，一边又忍不住放声大笑。
王浩，这个曾经桀骜不驯的团队领袖，此刻正被一群人围在中央，被灌着基地里珍藏的、据说有几十年历史的茅台。他的脸喝得通红，却依旧高举着酒杯，用嘶哑的嗓音大喊着：“敬总师！没有总师，就没有今天！我王浩这辈子，没服过谁，今天，我服了！心服口服！”
李瑶和她软件组的姑娘们，则抱在一起，喜极而泣。她们的妆容早己哭花，但那一张张挂着泪痕的笑脸，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美丽动人。她们用九十个日夜敲下的上千万行代码，终于化作了守护“钢铁巨龙”的忠诚灵魂，这种成就感，足以让她们铭记一生。
张猛，那个沉默寡言的能源专家，此刻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他被几个同事架着，笨拙地扭动着身体，试图跟上周围欢庆的节奏。他的眼镜后面，那双总是闪烁着冷静光芒的眸子里，此刻也映着一片名为“骄傲”的火焰。
他们有理由骄傲。
他们完成了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们亲手缔造了一个工业史上的奇迹。他们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民族，铸造出了一把足以斩断一切枷锁的、最锋利的剑。
我站在人群的边缘，看着这片欢乐的景象，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成功的喜悦同样在我的胸中激荡，但我心中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如释重负的平静。
“灯塔”，终于亮起了它的第一束光。
然而，这束光，能照亮前路多远？
张卫国部长和刘教授陪在我的身边，他们的脸上同样洋溢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自豪。张部长看着眼前这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感慨万千：“看到他们，就看到了国家的未来啊！陈凡，你不仅为我们带来了一项划时代的技术，更重要的是，你为我们锤炼出了一支无坚不摧的队伍！”
刘教授也连连点头，他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激动地说：“是啊！这群孩子，以前哪个不是心高气傲的主？现在你看，拧成了一股绳！这股力量，不得了，不得了啊！”
我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就在这时，我看到刘教授的秘书，正拿着那部红色的加密电话，穿过喧闹的人群，神色慌张地向我们跑来。他的脚步踉跄，甚至不小心撞倒了一个正在跳舞的研究员，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但我的心，却在那一刻，猛地沉了下去。
我认得那部电话，也认得那种只有在发生天大的事情时，才会出现在一个久经训练的机要秘书脸上的表情。
果然，秘书跑到刘教授耳边，用只有我们几人能听到的声音，急促地说了几句。
上一秒还沉浸在巨大喜悦中的刘教授，脸上的血色，在短短几秒钟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他的身体晃了晃，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卫国！陈凡！不好了！”他抓住张卫国的手臂，声音都在发颤。
张卫国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沉声问道：“怎么了？慢慢说！”
“美国……”刘教授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声音依旧干涩，“就在半小时前，白宫召开紧急新闻发布会，宣布……他们在小型可控核聚变技术上，取得了决定性的突破！”
“什么？！”
即便是以张卫国的沉稳，在听到“可控核聚变”这几个字时，也不由得失声惊呼。
我的瞳孔，则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来了。
终究，还是来了。
“并且，”刘教授的声音愈发艰难，“他们公布了首席科学家的代号……”
他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普罗米修斯’。”
这个名字，像一道九天之上落下的寒冰神雷，瞬间击碎了现场所有的炽热与狂欢。我身边的空气，仿佛在刹那间被抽空、凝固。
张卫国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猛地转头看向我，眼神中带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撼。他想起了三个月前，我向他预警时，提到的那个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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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会议室。”张卫国的声音己经变得冰冷而沙哑，他强行压下心头的巨震，恢复了一个国家领导人应有的冷静，“封锁消息，任何人不得离开基地。庆祝活动，立刻停止。”
“是！”秘书领命，匆匆离去。
几分钟后，基地的最高保密等级会议室里，只剩下了我们三个人。
厚重的隔音门，将外面逐渐平息下来的喧嚣彻底隔绝。房间里，静得能听到彼此沉重的呼吸声。桌上刚刚泡好的热茶，正冒着袅袅的白烟，但没有一个人有心情去碰它。
气氛，压抑得如同风暴来临前的海面。
刘教授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嘴里还在喃喃自语：“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小型可控核聚变？这是至少领先我们半个世纪的技术！他们怎么可能……”
张卫国没有坐，他双手撑在会议桌上，身体微微前倾，如同一头即将暴怒的雄狮。他死死地盯着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陈凡，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我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是。”
“为什么不早说！”
“说了。”我淡淡地回答，“三个月前，我向您预警过‘普罗米修斯’的存在，以及他可能掌握着更高维度的技术。只是当时，我们谁也无法确定，他手里的牌，究竟是什么。”
张卫国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最终，他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用手使劲地揉着太阳穴。他知道，我没有说错。在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的情况下，我能做出预警，己经是他认知之外的极限了。
“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他闭着眼睛，疲惫地说道。
我站起身，走到会议室中央的全息投影仪前，调出了世界地图。
“这不是一次单纯的技术发布会。”我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这是一次经过精密策划的、针对我们的、全方位的战略打击。一次完美的‘阳谋’。”
我伸出手指，点在了北美的版图上。
“首先，是技术层面的降维打击。我们刚刚点亮了石墨烯这盏‘灯’，为第三次工业革命装上了最强大的引擎。而他，‘普罗米修斯’，”我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则首接在全世界面前，点燃了一颗‘太阳’。核聚变，意味着无限的、清洁的能源。它代表的，是第西次工业革命的入场券。用‘太阳’的光芒，来覆盖‘灯塔’的光芒，让我们耗尽心血取得的、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巨大突破，在一瞬间，变得黯然失色。这是第一层打击。”
刘教授抬起头，嘴唇发白：“那……那第二层呢？”
“第二层，是占据道义的制高点。”我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连接了几个主要的大国，“他选择公开宣布，而不是秘密研发。这就把一个技术问题，上升到了全人类命运的高度。他会说，核聚变是为了解决全球能源危机，是为了应对气候变化，是为了带领全人类走向星辰大海。他把自己塑造成了‘盗火者’普罗米修斯，是人类的救世主。而我们呢？我们手中的石墨烯，无论我们怎么宣传，它的第一应用领域，必然是芯片和军事。在他们的衬托下，我们就会变成一个只顾着自己发展、甚至威胁世界和平的‘利己主义者’。他用一个宏大的、无法被反驳的叙事，剥夺了我们的话语权。”
张卫国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神中迸射出骇人的精光。他瞬间就理解了这其中的险恶。
“而第三层打击，”我的声音变得冰冷，“是打给我看的。”
“选择在我们成功的同一天，仅仅提前半个小时发布。这个时间点，精准得如同手术刀。他不是在向世界示威，他是在向我示威。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知道。你引以为傲的成就，在我看来，不值一提。这场游戏，我，己经领先了你一个时代。’”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刘教授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被我所描述的、这场发生在无形战场上的、凶险恶毒的交锋，彻底震撼了。
张卫国缓缓靠在椅背上，他盯着天花板，许久，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好一个普罗米修斯……好一个阳谋……”他沙哑地说道，“我们，确实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被动。”
他转过头，目光如炬地看着我，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沉重的问题。
“陈凡，告诉我实话。”
“核聚变……我们，和他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我们，还有追赶的希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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