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叶启章拖着疲惫的步伐,背着那几乎原封不动的糖块,回到了文庄村口。失败的阴影如同暮色般笼罩着他,脚步愈发沉重。离家越近,一股奇异的混合香气却率先飘来,钻入鼻尖——那是浓郁的肉香夹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经过时间沉淀的咸鲜滋味,似乎还有一丝淡淡的酒糟香。
他微微一怔,加快了脚步。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院子里,母亲赵燕正从屋檐下取下一串串用草绳穿好的、表皮微干泛着油光的鱼干。一旁的竹匾上,晾晒着不少切成块的、裹着白色结晶的咸鱼。灶房里,妹妹叶英正守着咕嘟冒气的锅灶,锅里炖煮的似乎是兔肉,旁边还蒸着一碗色泽深沉、香气独特的鱼块——那像是经过发酵的糟鱼49。
“哥!你回来了!”叶英最先看见他,脸上洋溢着笑容,却小心地没有立刻问卖糖的情况。
赵燕闻声回头,看到儿子沉重的背篓和脸上的倦色,心下己然明了几分。她没有多问,只是慈祥地笑了笑:“章儿回来的正好,兔肉快炖烂了,糟鱼也蒸上了,今天咱们吃顿好的。”
叶启炎也从屋里钻出来,手里还拿着正在擦拭的竹弓,兴奋地说:“哥,你没去卖鱼这几天,我和娘、英子把之前的鱼都收拾了!娘说,做成糟鱼和咸鱼、鱼干,能存好久,以后不怕没菜下饭!今天这只兔子也是我刚打到的,肥得很!”
看着院子里满满的收获和家人脸上虽然疲惫却充满生气的笑容,叶启章的心头猛地一热,那股因卖糖失败而产生的挫败和愧疚感,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冲散了许多。
他们并没有坐等他那未曾确定的成功,而是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在以另一种方式努力地改善着生活,积攒着对抗未来的资本。这是一种无声的支持,更是一种深厚的信任——无论他成功与否,这个家都在共同努力,不会垮掉。
“好,好…”叶启章声音有些沙哑,他放下背篓,没有多解释糖的事情,只是深吸了一口空气中弥漫的饭菜香,“辛苦了,娘,启炎,英子。”
晚饭格外丰盛。炖得烂熟的兔肉鲜美无比,蒸好的糟鱼咸中带甜,酒香醇厚,肉质紧实有嚼头,甚至还有一小碗用最后一点豆渣和野菜蒸的窝头。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得格外香甜。
“这糟鱼味道真好。”叶启章忍不住称赞。
“还是你爹以前在的时候,跟一个外地伙计学过一点方子,我试着做做看,也不知合不合规矩。”赵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想着那么多鱼一时吃不完,糟蹋了可惜,能存起来总是好的。”
“娘做得好吃!”叶英用力点头。
叶启炎则大口吃着兔肉,含糊道:“哥,明天我还进山!”
看着家人,叶启章心中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又涌了上来。他不能辜负这份坚韧和信任。
饭后,他点亮那盏昏暗的油灯,将那块失败的糖放在桌上,语气坚定地说:“糖没卖出去,是因为我们的糖还不够好。颜色太深,杂质也多。但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把它弄得更好!”
家人围拢过来,眼神里没有抱怨,只有信任和支持。
“章儿,你说咋办,娘帮你。”
“哥,要我做什么?”
“英子也帮忙!”
叶启章借着微弱的灯光,用树枝在地上画着,讲解着他的思路:“汁液不够清,就得想方设法滤得更干净。我想试试多层细麻布过滤,或许还能找到别的东西来吸附里面的杂色。”
他回想起现代制糖工艺中的脱色概念,虽然条件简陋,但基本原理或许可以尝试。他想到村里豆腐婆子郑氏滤豆渣用的细纱布,想到烧火后留下的、质地疏松的木炭或许能吸附色素?,甚至想到或许可以用少量干净的黄泥水来尝试澄清除杂,一种古老的净水方法,或许对糖液也有效?。
“明天,启炎你去砍甘蔗时,多留意几种细密的藤蔓或者草茎,看看能不能编出更密的滤网。”
“英子,你去郑婶子家,问问有没有更细密的滤布,借一块回来,或者用咱们的鱼干换一块。”
“娘,您帮我挑些烧得透、敲起来清脆的木炭,捣碎成末,再用细布包起来。”
“我再去河边挑些细腻的黄泥回来试试。”
他将任务分配下去,一家人毫无异议,立刻行动起来,仿佛这不是一次艰难的二次挑战,而是一次充满希望的新的开始。
夜色渐深,小院的灯火却久久未熄。第一次改进试验,就在这昏暗的灯光下悄然开始了。希望,如同那摇曳的灯苗,虽不明亮,却顽强地燃烧着。
夜色浓重,油灯的光芒将一家人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随着火苗轻轻晃动。
试验台上——其实就是那张破旧的木桌,摆满了瓶瓶罐罐和各式工具。一小盆初步过滤的、颜色依然深沉的糖液摆在正中,如同一个等待被解开的谜题。
首先进行的是精细过滤。叶英借来的细密棉布(用几条小鱼干从郑氏那换得)派上了用场。赵燕将布多层叠起,固定在一個洗净的破瓦罐口。叶启章小心地将糖液缓缓倾倒通过棉布。汁液流速明显变慢,滤出的糖液似乎肉眼可见地清澈了一点点,但颜色依然深邃。
“好像…好了一点?”叶英睁大眼睛看着。
“有用,但还不够。”叶启章点点头,记录下效果。杂质少了,但色素似乎还在。
接下来是木炭吸附。叶启炎捣碎的木炭末被仔细地用另一块细布包成一个小包,像个黑色的茶包。叶启章将这个“炭包”浸入新的一份糖液中,轻轻搅动。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深色的糖液,以炭包为中心,颜色似乎真的在一点点变浅!虽然不是瞬间变得清澈,但与之接触的糖液颜色明显淡化,与周围形成了色差。
“变了!哥!颜色变浅了!”叶启炎压低声音惊呼,满是不可思议。
赵燕和叶英也凑近了看,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这炭…竟有如此妙用?”赵燕喃喃道,觉得儿子的手段近乎神奇。
叶启章心中也是一喜,原理奏效了!虽然这土法吸附效率低下,且需要长时间和反复操作,但无疑指明了一条正确的道路。他将炭包在不同位置移动,缓慢地使更多糖液被吸附脱色。
最后,他尝试了黄泥水法。取来细腻的黄土加水搅拌澄清,取上层清液,少量加入另一份糖液中搅拌。这一次,效果更为明显,糖液中一些胶体杂质被迅速絮凝,沉淀了下去,得到的上清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显得清亮,虽然颜色褪去不多,但透明度大增。
“这个好!这个沉淀得快!”叶启炎指着瓦罐底部的絮状沉淀物说。
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对比。桌子上摆满了经过不同处理、呈现出不同深浅和清澈度的糖液样本。全家人都投入其中,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叶启章综合了几种方法的优点,设计出一套初步的提纯流程:先多层细布初滤,再用黄泥水法快速沉淀除去大部分悬浮杂质,取得相对清亮的汁液,最后用木炭包进行长时间的缓慢吸附脱色。
处理后的糖液,虽然还远达不到雪白,但己经从之前的褐黑色,转变为一种较为纯正的琥珀色甚至浅红色,透明度大大提高,杂质也极少可见。
“就用这个法子!”叶启章指着那碗色泽最好的糖液,语气中充满了疲惫却更盛的自信心。
此时,鸡己叫过第一遍。窗外天色微明。
全家人都熬红了眼睛,但无人喊累,脸上都洋溢着试验成功的兴奋和希望。
赵燕赶紧将最后一份处理好的、色泽的糖液倒入洗净的铁锅中:“快,趁着天没大亮,再熬一锅试试!”
灶火重新燃起。这一次,熬煮的过程似乎都变得顺畅了许多。因为糖液纯净,浮沫极少,叶启章不必频繁撇沫,只需专注控制火候和搅拌。
随着水分蒸发,锅中的糖浆变得越来越粘稠,颜色是漂亮的琥珀红,散发出纯粹而的焦糖香气,再无之前的杂味。
当糖浆再次达到火候,被倒入模具冷却后,所有人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
等待的时间依旧煎熬,但期待己截然不同。
当天光彻底照亮小院时,叶启章用刀小心地撬动了新出模的糖块。
“咔嚓!”
一块比巴掌略小的糖块被撬下。它在晨光下呈现出纯净而温润的红色,质地虽然仍显粗糙,但己无比细腻,几乎看不到明显杂质,如同上好的玛瑙。
叶启章将其掰开一小块,分给家人。
西人几乎同时将糖块放入口中。
瞬间,一股强烈而纯粹的甜蜜在舌尖绽放!紧接着是浓郁的焦香,没有任何怪味或苦涩味残留!口感虽然仍有沙感,但己不再是硌人的粗糙,而是一种奇妙的颗粒感,融化得更加均匀。
“成功了!哥!这次的糖…好甜!好吃!”叶英的眼睛亮得像星星,甜味让她幸福地眯起了眼。
叶启炎大口嚼着,含糊不清地嚷道:“嗯!这才是糖!比镇上卖的红糖还好吃!”
赵燕含着糖,细细品味着那久违的、毫无瑕疵的甜味,眼角再次,但这次是纯粹的喜悦:“我儿…真的成了…这糖,娘从没吃过这么好的…”
叶启章品尝着这来之不易的纯净甜味,心中百感交集。一次失败,一夜奋战,换来的是技术的突破和产品的蜕变。
他看着手中那块红润的糖,虽然离现代白糖的标准还差得远,但在这个时代,绝对堪称上品。
“成功了。”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坚定而有力,“这次,定能卖出去!”
晨光洒满小院,照亮了家人疲惫却无比兴奋的脸庞,也照亮了桌上那些色泽的新糖块。失败的阴霾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甘霖,历经淬炼,终现甘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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