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三人带着一身河泥和汗气，却难掩兴奋地回到家中。母亲赵燕早己倚门翘首期盼，见他们平安归来，先是松了口气，待看到叶启炎手里提溜着的还在扭动的黄鳝和鲫鱼，以及叶英怀里小心翼翼捧着的野鸭蛋和野菜时，她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
“这…这都是你们弄回来的？”
“娘，是哥厉害！他用竹叉叉到的鱼！”叶启炎迫不及待地炫耀，脸上是与有荣焉的光彩。叶英也小声补充：“我还捡了鸭蛋，挖了野菜…”
赵燕看着孩子们脸上久违的生气，再看看这些实实在在的吃食，眼圈又红了，这次却是喜悦的：“好，好…我儿有本事了…”
饥饿催促着行动。叶启章指挥弟妹立刻动手处理收获。叶启炎负责杀鱼刮鳞，虽然手法生疏，却干得极其认真；叶英将野菜仔细清洗干净，去掉老根枯叶；赵燕也强撑着起来，生起灶火，将那口最大的陶罐刷了又刷。
最终，两条小鱼和那条黄鳝下了锅，加上大半罐水和洗净的野菜，熬煮成一锅稀薄的鱼汤野菜粥。盐罐早己见底，赵燕只舍得用手指蘸了一点点粗盐粒，犹豫再三，才撒进锅里。
没有油腥，鱼又太小，熬出的汤水清澈见底，几乎看不到什么油花，唯有那点鱼肉和野菜在罐中翻滚，散发出勉强称之为“鲜”的气味。
即便如此，当每人分到一碗热腾腾的、带着零星鱼肉和野菜的粥汤时，屋子里还是响起了迫不及待的吸溜声。一碗滚烫的粥汤下肚，那股抓心挠肝的饥饿感终于被暂时压了下去，肠胃也得到了些许抚慰。
但叶启章知道，这远远不够。这点东西，只能吊着命，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体力让他们继续明天的“觅食”。而且，捕鱼挖野菜极度依赖运气和季节，并非长久之计。
他看着碗底那几根没什么滋味的野菜，目光再次落在那五枚珍贵的野鸭蛋上。如果全部吃掉，也不过是一顿稍好的饭食，之后呢？
必须让这点资源产生更大的价值。
他的目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望向不远处升起袅袅炊烟的一户人家——那是豆腐婆子郑氏的家。记忆中，郑氏丈夫早逝，她一个人靠着做豆腐的手艺，拉扯着女儿王红花和儿子王石头，日子同样紧巴，但总算有一项稳定的营生。
做豆腐…会产生大量的豆渣。那东西，通常用来喂猪，或者干脆倒掉。但在极度缺粮的时候，人也是能吃的，虽然粗糙拉嗓子，却实实在在能填肚子，而且富含粗纤维。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他站起身，在弟妹和母亲不解的目光中，将那条稍大些的鲫鱼和两枚野鸭蛋用破荷叶包好。
“章儿，你这是…”赵燕疑惑地问。
“娘，咱们这点东西吃不长久。我去换点更能填饱肚子的回来。”叶启章解释道，语气平静却笃定。
他拿着东西出了门，径首走向郑氏家的小院。院子里弥漫着浓郁的豆腥气，石磨盘上还有未清理的豆渣，一口大锅灶台正冒着热气。郑氏的女儿王红花，一个瘦瘦小小、眼神怯懦的姑娘，正蹲在地上刷洗木桶，看到叶启章进来，吓了一跳，连忙朝屋里喊：“娘，启、启章哥来了。”
郑氏撩开布帘从屋里出来，手上还沾着豆沫。她看到叶启章，很是意外。叶启章虽是穷秀才，但平日里读书人的清高还是有的，很少会来她这满是豆腥气的院子。
“启章秀才？你这是…”郑氏疑惑地看着他，目光落在他手里那个透着鱼腥味的荷叶包上。
叶启章没有迂回，首接打开荷叶，露出里面的鱼和蛋，诚恳道：“郑婶子，冒昧打扰。我刚从河里得了点鱼鲜，捡了几个野蛋。听说您家做豆腐，每日有不少豆渣…我想用这点东西，跟您换些豆渣，不知可否？”
郑氏愣住了，上下打量着叶启章，似乎难以置信。秀才公居然拿着鱼和蛋来换喂猪的豆渣？她很快联想到叶家近期的窘境和叶启章落水的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同情。
“哎哟，秀才公，你这…豆渣那玩意儿粗糙得很，都是拿来喂牲口的，哪能让你拿鱼和蛋来换？这不成…”郑氏摆着手，有些无措。
“郑婶子，眼下能填饱肚子就是好东西。”叶启章语气坚决，“鱼和蛋虽好，却不顶饿。豆渣实在，能让我娘和弟妹多吃两顿。请您成全。”
郑氏看着叶启章那双清澈却坚定的眼睛，又看了看那两条不算大却新鲜的鱼和圆滚滚的野鸭蛋，再想到自家也好久没沾荤腥，儿子王石头正馋肉馋得厉害，最终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秀才公你既然这么说…红花，去把刚滤出来的那碗新鲜豆渣拿来，对，用那个大碗装！”
王红花应声去了厨房，很快端出一大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豆香的湿豆渣。
郑氏接过碗，不由分说地塞给叶启章，又转身从厨房里拿出一块方方正正、但边缘有些破损的豆腐，一并放在叶启章手里，语气带着几分不由分说的强硬：“豆渣你拿去，这鱼和蛋我收了。这块豆腐是今早压坏了的，卖相不好，本来留着自家吃，你也一并拿去，给你娘补补身子。不许推辞！”
叶启章看着手里那一大碗扎实的豆渣和那块的豆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深深作了个揖：“郑婶子，雪中送炭，情义我叶启章记下了。日后定当报答。”
“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邻里邻居的…快拿回去给你娘和弟妹吧。”郑氏摆摆手，语气缓和了许多。
叶启章不再多言，端着豆渣和豆腐，快步回家。
当他将那一大碗灰白色的豆渣和那块边缘破损却水润的豆腐放在家里的破木桌上时，赵燕和叶启炎、叶英都惊呆了。
“豆渣？豆腐？”赵燕拿起那块豆腐，手都有些抖。豆渣她认识，那是极贫苦人家才会偶尔掺着吃的东西，而豆腐，虽然郑氏说是破的，但对于他们家来说，己是难得的美味。
“哥，你用鱼和蛋就换了这些？”叶启炎有些不解，甚至觉得有点亏。鱼和蛋可是荤腥啊！
叶启章看着那碗豆渣，眼神发亮：“启炎，英子，你们记住。东西值不值，要看它能不能让我们活下去，活得更好。鱼和蛋吃一顿就没了，但这碗豆渣，省着点，掺上野菜杂粮，够我们吃两天！这块豆腐，更是难得的滋补。”
他拿起一点豆渣闻了闻，新鲜的豆腥气里带着粮食特有的醇厚。
“娘，今晚，我们做豆渣窝头，野菜豆腐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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