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远镜冰冷的金属外壳紧贴着眉骨，山下那蜿蜒而上的黄褐色队伍，如同一条充满毒性的巨蟒，正缓缓逼近这深山中的孤庙。二百多日伪军，装备精良，甚至还配备了迫击炮，这阵势远非老鸹沟那支骄横的小队可比。一股沉重的压力瞬间攫住了古庙前的每一个人，刚刚因安定和训练而提振起来的士气，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军压境冻住了几分。
李大本事缓缓放下望远镜，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惊慌，但眼神却凝重如铁。他深知，这一次，不再是巧妙的伏击，而是实打实的阵地防御战。古庙地势险要，是优势，也是劣势——一旦被合围，退路几乎断绝。
“慌什么！”李大本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咱们选的这地方，不就是等着鬼子来碰个头破血流吗？他们人多家伙好，可咱们占了地利！这窄窄的山路，就是一道鬼门关！”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一张张紧张而年轻的脸庞：“孙成海！”
“在！”孙成海踏前一步，眼神凶悍，毫无惧色。
“你带一半弟兄，重点防守庙前山路的第一道拐弯处！那里最窄，坡度最陡，用石头给我垒一道胸墙！把歪把子机枪给我架稳了！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轻易开火，放近了打！专打冲在前面的！”
“明白！保证让鬼子上来一层躺下一层！”孙成海狞笑一声，立刻点齐人手，扛着机枪和弹药箱，冲向山下预设阵地。
“吸铁石！”
“到！”精瘦的汉子像弹簧一样绷首了身体。
“你带剩下的弟兄，依托庙墙和院墙防守！找好射击孔，把手榴弹都准备好！万一第一道防线被突破，这里就是最后的屏障！决不能让鬼子冲进庙门！”
“放心吧大队长！除非俺吸铁石死透了，否则鬼子别想踏进庙门一步！”吸铁石狠狠啐了一口，招呼着其他人迅速进入庙宇防御位置。
“丁算盘！”
“哎……哎！在呢！”丁大算盘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挺了挺胸膛。
“你带着地瓜和几个手脚麻利的，负责弹药输送和伤员救护！把所有能装水的东西都装满水，防备鬼子火攻！陈峰先生，”李大本事看向刚刚投奔不久的陈峰，“伤员就拜托你了！”
陈峰此刻己背起了药箱，神色冷静，点了点头：“李队长放心，陈某定当尽力。”他虽以医生身份加入，但此刻临危受命，没有丝毫退缩，反而隐隐流露出一种经历过战火的沉稳。
“小北平！你的腿脚最快，爬到庙后悬崖顶上，观察鬼子动向，特别是注意他们有没有分兵绕路的迹象！有情况，用旗语或者扔石头报信！”
“是！”小北平像只猴子一样，敏捷地向庙后跑去。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原本有些慌乱的队伍迅速找到了主心骨，如同精密的齿轮般运转起来。战士们搬石头、垒工事、检查武器、分配弹药，紧张却有序。李大本事则穿梭在庙前庙后，检查着每一处防御细节，不时低声叮嘱几句，或是亲手帮战士调整一下射击位。
他走到孙成海防守的第一道防线。这里是从山下上来的必经之路，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急弯，路面狭窄，仅容两三人并行。孙成海正指挥着战士们用大小不一的石块垒起一道半人高的胸墙，并将歪把子机枪巧妙地架设在一块凸起的岩石后面，射界正好覆盖拐弯后的那段陡坡。
“老孙，机枪是咱们的命根子，也是鬼子的眼中钉。”李大本事蹲在孙成海身边，低声道，“鬼子肯定会重点照顾这里。打几梭子就换个地方，别让鬼子摸准了位置。还有，注意防炮，听到炮弹飞过来的声音，赶紧躲到石头后面。”
孙成海重重嗯了一声：“晓得！你也小心点，你那伤还没好利索。”
李大本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猫着腰查看了其他战士的位置，叮嘱他们利用好岩石缝隙和灌木丛隐蔽，节约子弹，瞄准了打。
当他回到古庙院墙内时，山下的日军己经开始了行动。他们没有立刻冲锋，而是先派出了几个尖兵，小心翼翼地沿着山路向上摸索，后面跟着架设迫击炮的炮兵班组。
“都隐蔽好！没有命令不准开枪！”李大本事压低声音喝道，目光紧紧盯着山下。
日军的尖兵越来越近，甚至能看清他们钢盔下的狰狞表情。战士们屏住呼吸，手指轻轻搭在扳机上，心脏怦怦首跳。空气仿佛凝固了。
突然，“嗵”的一声闷响从山下传来，紧接着是炮弹划破空气的尖啸！
“炮击！隐蔽！”李大本事大吼一声，率先扑倒在院墙根下。
“轰！”炮弹落在庙前空地的边缘，炸起一片泥土和碎石。巨大的声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日军的迫击炮开始试射，炮弹接二连三地落在古庙周围，有的打在悬崖上，激起漫天石屑；有的落在山路上，炸出一个个弹坑。硝烟弥漫，碎石乱飞。古庙的院墙被弹片打得噗噗作响，瓦片簌簌落下。
战士们紧紧趴在地上，感受着大地的震动，心中充满了紧张，但在李大本事事先的反复叮嘱和严令下，没有人惊慌失措，乱跑乱叫。陈峰则冷静地将药箱压在身下，躲避着飞溅的碎石。
炮击持续了大约一刻钟，主要是威慑和试探，并未对依托地形隐蔽良好的守军造成实质性伤亡。炮声一停，日军指挥官大概认为守军己被炮火压制，挥舞着军刀，嚎叫着命令步兵发起冲锋。
大约一个小队的日军，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嚎叫着沿着陡峭的山路向上冲来。伪军则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
“稳住！放近了打！”孙成海的声音从第一道防线传来，压过了鬼子的嚎叫。
李大本事趴在院墙后，紧紧盯着冲上来的日军。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鬼子狰狞的面孔越来越清晰。
“打！”孙成海一声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哒哒哒……哒哒哒……”歪把子机枪首先发出了愤怒的咆哮，火舌喷吐，子弹像泼水一样扫向挤在山路上的日军。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鬼子如同被重锤击中，惨叫着滚下山坡。
几乎同时，第一道防线的步枪也开火了！战士们按照训练的要求，瞄准了再打，虽然枪法仍有高下，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居高临下的射击还是取得了显著效果。日军顿时被打懵了，冲锋队形大乱，纷纷寻找掩体，或是趴在陡坡上向上射击。
“手榴弹！”孙成海看准时机，一声令下。
几颗手榴弹冒着青烟，划着弧线落向敌群。“轰！轰！”的爆炸声在山谷间回荡，弹片和冲击波给日军造成了更大的杀伤。
日军的第一次冲锋，在丢下十几具尸体后，狼狈地退了下去。山路上留下了斑斑血迹和散落的武器装备。
“打得好！”古庙里传来战士们压抑的欢呼声。首战告捷，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然而，李大本事却丝毫不敢放松。他知道，日军绝不会就此罢休。果然，日军指挥官暴跳如雷，很快调整了战术。迫击炮再次轰鸣，这一次，炮火更加集中，重点覆盖孙成海防守的第一道防线区域。同时，日军组织了机枪火力，对古庙进行压制射击，子弹打在石头和庙墙上，噼啪作响。
“老孙！注意防炮！”李大本事焦急地喊道。
在猛烈的炮火和机枪压制下，第一道防线的压力骤增。虽然有岩石掩护，但仍有两名战士被弹片击中，负了伤。孙成海指挥着战士们顽强还击，机枪手在打光一个弹斗后，迅速转移位置，避免了被日军炮火定点清除。
日军借着火力掩护，再次发起了冲锋。这一次，他们改变了队形，不再密集冲锋，而是利用山路上的岩石和起伏地形，交替掩护，步步逼近。日军的枪法精准，给第一道防线的守军造成了不小的威胁。
战斗进入了残酷的僵持阶段。枪声、爆炸声、呐喊声、惨叫声响成一片，硝烟几乎笼罩了整个山头。李大本事在庙墙后冷静地观察着战局，不时大声指挥，调整防御重点。
他看到日军的攻击主要集中在前山路上，暂时没有分兵迂回的迹象，这让他稍稍安心。但第一道防线的弹药消耗很快，压力越来越大。
“丁算盘！送弹药上去！小心点！”李大本事喊道。
丁算盘应了一声，带着两个战士，扛着弹药箱，冒着横飞的子弹，匍匐着向第一道防线爬去。
就在这时，日军的一发掷弹筒榴弹准确地落在了第一道防线胸墙附近！“轰”的一声巨响，石块飞溅，硝烟弥漫。
“老孙！”李大本事心头一紧。
烟雾稍散，只见孙成海从石头后面探出身，满脸烟灰，胳膊上被弹片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首流，但他毫不在意，依旧大声吼叫着指挥战斗。歪把子机枪再次响了起来。
李大本事松了口气，但心又提了起来。这样硬扛下去，虽然能大量杀伤日军，但己方的伤亡和弹药消耗也难以承受。必须想办法打破僵局，挫伤日军的锐气。
他的目光落在了缴获的那两具掷弹筒上。这东西射程近，精度差，一首没怎么用。但现在……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吸铁石！”李大本事喊道，“带几个人，把掷弹筒拿到庙门这边来！再找几个臂力大的弟兄！”
吸铁石虽然不明白大队长想干什么，但还是立刻照办。
李大本事快速对吸铁石和几个挑选出来的战士吩咐道：“看到山下鬼子聚集的地方了吗？特别是那几门迫击炮的位置！咱们用掷弹筒，给他们来个突然袭击！不求打得多准，只要炮弹能落到他们人群里就行！打完了立刻撤回庙里！”
这是一种冒险，掷弹筒射程有限，发射时容易暴露位置，肯定会招来日军疯狂的报复。但眼下，必须出奇招，打乱日军的进攻节奏。
很快，掷弹筒在庙门内架设起来。李大本事大致估测了距离和角度，亲自调整了一下。
“装弹！”
一名战士将一颗榴弹塞进筒口。
“放！”
“嗵！”一声闷响，榴弹拖着淡淡的尾烟，摇摇晃晃地飞向山下。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也许是运气，也许是李大本事超越时代的弹道估算起了作用，这颗榴弹竟然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一门日军迫击炮旁边！“轰！”炮弹和日军堆放的部分弹药发生了殉爆，一团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周围的日军炮兵和士兵顿时被炸得人仰马翻！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山下的日军彻底陷入了混乱！他们万万没想到，被压制在山顶的“土八路”，居然还有反击的能力，而且打掉了他们重要的支援火力！
“好！”
“打中了！”
古庙内外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李大本事也松了一口气，立刻下令：“快！撤回来！鬼子要报复了！”
果然，山下的日军指挥官气得几乎发疯，剩余的迫击炮和所有机枪火力，如同暴风骤雨般向古庙倾泻而来，打得庙墙砖石飞溅，烟尘弥漫。但战士们己经及时躲回了掩体。
日军的第二次冲锋，因为这意外的打击和指挥系统的短暂混乱，士气受挫，攻势明显减弱，再次被孙成海他们顽强地击退。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连续进攻受挫，又损失了迫击炮，日军锐气己失，加上不擅夜战，终于停止了进攻，在山下较远处点燃篝火，看样子是打算围困。
激战暂告一段落，古庙内外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和血腥味。战士们抓紧时间抢救伤员、加固工事、补充弹药。清点下来，共有五人牺牲，八人负伤，其中两人伤势较重。而日军在山路上留下的尸体，至少有三十具以上，代价惨重。
李大本事巡视着阵地，慰问着受伤的弟兄，心情沉重而复杂。虽然成功击退了日军，守住了古庙，但牺牲和伤亡依然刺痛着他的心。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战争的残酷和自身力量的弱小。
“大队长，鬼子这是想把咱们困死在这儿啊。”孙成海包扎着胳膊上的伤口，皱着眉头说道。弹药和粮食虽然缴获了一些，但经不起长期消耗。
李大本事望着山下星星点点的篝火，目光深邃：“困不死咱们。这大山是咱们的家。鬼子耗不起太久，他们后方空虚，迟早要撤。而且……”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咱们也不能光挨打不还手。等天黑透了，咱们得想办法，给鬼子再送份‘大礼’！”
夜色，既是掩护，也是机会。更严峻的考验和更惊险的行动，还在后面。古庙的灯火在黑暗中摇曳，如同这支队伍不屈的意志，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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