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山谷从未如此“热闹”过。近三百人挤在篮球场大小的谷底，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伤员的呻吟、孩童因饥饿和寒冷发出的啼哭、大人们压抑的交谈声，混合着山谷里特有的潮湿气息，形成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氛围。
龙文章站在那块他惯常依靠的巨石上，目光扫过黑压压的人群。他的士兵们——川军团和滇军的残兵，虽然疲惫不堪，身上带着血污和新添的伤口，但眼神里还保持着军人的纪律和一丝劫后余生的锐气。而那些难民，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中充满了惊恐、茫然和对未来的绝望，像一群受惊的羔羊，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安静！”龙文章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压过了谷底的嘈杂。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我知道大家又累又饿又怕！”龙文章开门见山，没有一句废话，“小鬼子刚吃了亏，绝不会善罢甘休！这里不能久留！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人群中泛起一阵不安的骚动。离开？能去哪里？外面是茫茫林海和穷凶极恶的追兵。
“但是，在离开之前，我们要做三件事！”龙文章举起三根手指，语气斩钉截铁，“第一，活下去！第二，带着尽可能多的人活下去！第三，找到路，回家！”
“回家”两个字，再次点燃了人们眼中微弱的火苗。
“现在，听我安排！”龙文章开始具体布置，语速快而清晰，不容置疑。
“所有士兵，包括还有力气的男丁，统一编组！迷龙！”
“到！”迷龙胳膊上缠着脏兮兮的绷带，但嗓门依旧洪亮。
“你带二十个人，负责加固山谷入口工事！用石头、木头，怎么结实怎么弄！再设置绊索、陷坑，鬼子敢来，就先扒他一层皮！”
“明白！保证让狗日的喝一壶！”迷龙狞笑一声，立刻点人去了。
“要麻！马连长！”
“到！”“在！”要麻腿脚不便，拄着根树枝站起来，马连长和赵得柱也立刻应声。
“你们带十五个人，立刻清点我们所有的物资！粮食、药品、弹药、水壶、一切能用的东西！一颗粮食，一片药，都要登记清楚！统一分配！优先保证伤员、孩子和还能打仗的兄弟！”
“是！”要麻和马连长深知责任重大，立刻行动起来。
“不辣！赵排长！”
“在咧！”“长官请吩咐！”不辣和赵得柱站了出来。
“你们带十个机灵点的，立刻向东南和南方两个方向侦查！不要走远，五里地为限！重点是寻找安全路径、水源、以及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记住，隐蔽第一，遇到鬼子，不准交战，立刻退回！”
“要得！”“保证完成任务！”不辣和赵得柱也领命而去。
“烦啦！”
“团长。”孟烦了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
“你负责统筹，协助各组，维持秩序。从难民中找几个识字的、有威望的，帮忙安抚大家，把老弱妇孺照顾好。”
“明白。”孟烦了点头，他知道这是最繁琐也是最关键的工作，稳定人心才能维持队伍不散。
“蛇屁股！”
“到……到！”蛇屁股有些紧张地站出来，手里还下意识地握着他的菜刀。
“你带几个会找吃的弟兄，就在山谷附近，看看有没有能吃的野菜、野果、蘑菇，或者能抓到的山鼠、蛇虫！记住，不认识的蘑菇绝对不准采！安全第一！”
“放……放心啦，团长！包在我身上！”蛇屁股听到自己的“专业”被委以重任，顿时有了精神。
“郝兽医！”龙文章最后看向岩洞方向。
郝兽医正忙得满头大汗，闻声抬起头。
“伤员就拜托你了！尽最大努力！需要什么帮手，首接跟烦啦要！”
郝兽医重重点头，转身又投入了救治工作。
命令一条条下达，原本混乱的人群开始像一部生锈但逐渐上油的机器，缓慢而有序地运转起来。士兵和壮丁们砍树的砍树，搬石头的搬石头；清点物资的人仔细核对着每一个干粮袋、每一颗子弹；侦查小组悄无声息地没入迷雾；蛇屁股则带着几个人，像寻宝一样在山谷边缘的草丛石缝里翻找着……
龙文章跳下巨石，亲自参与到工事的加固中。他现代的眼光能看出防御的薄弱点，指导着迷龙如何构建交叉火力点，如何设置更隐蔽致命的陷阱。他挽起袖子，和士兵们一起搬运沉重的石块，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破烂的军装。
他的亲力亲为，像一种无声的语言，感染着每一个人。连那些原本惊慌失措的难民，看到这位年轻的长官如此拼命，也渐渐安定下来，一些胆大的男人开始主动帮忙搬运小块的石头或者照顾更弱小的妇孺。
时间在紧张忙碌中流逝。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浓雾似乎更重了，山谷里提前进入了黑夜。
蛇屁股那边首先传来了好消息。他们找到了不少马齿苋、苦菜等确认可食的野菜，甚至还掏到了一窝鸟蛋和几条的蚯蚓。虽然对于近三百张嘴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但至少能煮几锅热汤，让大家肚子里有点暖和气。
清点物资的结果则不容乐观。所有粮食集中起来，主要是些炒米、压缩饼干碎末和之前找到的浆果，加起来不到五十斤。药品更是稀缺，只有郝兽医随身携带的一点草药和从日军尸体上搜刮来的几小瓶效果不明的药粉。弹药情况稍好，从被歼灭的日军小队那里补充了一些步枪子弹和手榴弹，但机枪子弹依旧匮乏。
“团长，这点东西……够干嘛的啊？”要麻看着登记好的清单，愁眉苦脸。
龙文章看着清单，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熬粥！把所有能吃的，全部混在一起，熬成稀粥！每人分一碗！告诉兄弟们，也告诉乡亲们，这是断头饭，也是希望饭！吃了这碗饭，有力气了，我们杀出一条血路！”
命令传达下去，山谷中央再次升起了几小堆谨慎控制的篝火。蛇屁股用几个钢盔和捡来的破瓦罐当锅，将那些可怜的食物混着泉水，熬煮起来。很快，一股混合着米粮、野菜和些许腥气的味道弥漫开来，这味道并不好闻，但对于饥饿的人们来说，却拥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人们排着队，眼神首勾勾地盯着那几口“锅”，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但当热乎乎的、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分到手里时，没有人争抢，没有人抱怨。士兵们主动让老人和孩子先领，重伤员则由郝兽医等人一勺一勺地喂下。
龙文章也分到了一碗，他几口喝下，胃里有了点暖意，但饥饿感反而更强烈了。他走到山谷入口，替换下正在警戒的迷龙。
“怎么样？有动静吗？”龙文章低声问。
迷龙摇了摇头，警惕地看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迷雾：“屁动静没有，静得吓人。团长，你说小鬼子会不会……憋着坏呢？”
龙文章也有同感。日军的沉默，往往意味着更大的阴谋。他们可能是在调兵遣将，准备一举合围；也可能是在等待天亮，便于搜索和攻击。
“告诉弟兄们，轮流休息，但警戒不能松！尤其是后半夜！”龙文章吩咐道。
“明白！”迷龙点点头，抱着机枪靠在一块石头后面，闭上了眼睛，但耳朵依旧竖着。
龙文章靠坐在工事后面，望着山谷里那些在微弱篝火映照下蜷缩在一起的人影，心中思绪万千。他知道，明天，将是决定生死的一天。是冲出重围，找到一线生机，还是在这山谷中弹尽粮绝，或者被日军围歼？
他摸了摸腰间冰冷的驳壳枪，又看了看身边即使睡着也保持着警惕姿态的迷龙、要麻等人。这些面孔，在原来的历史中，大多会埋骨在这异国的荒山野岭。而现在，他们还在呼吸，还在战斗。
“我不会让你们死在这里的。”龙文章在心里默默发誓，“至少，不能像原来那样死。”
他闭上眼睛，开始仔细回忆脑海中关于野人山地区的一切信息——地图、河流走向、山势、历史上远征军撤退的主要路线和遭遇……他必须从这纷繁复杂甚至相互矛盾的信息中，找出一条最有可能的生路。
夜，深了。山谷里除了此起彼伏的鼾声和伤员偶尔的呻吟，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浓雾像一床厚重的湿被子，覆盖着这片充满绝望和希望的土地。
而在迷雾之外，杀机正在悄然逼近。几支日军的搜索队，正根据逃脱士兵提供的模糊情报和地面上难以完全掩盖的痕迹，从不同方向，向着这个小小的山谷，张开了死亡之网。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寒冷，也最为危险。龙文章和他的队伍，能否熬过这个长夜，迎来破晓的曙光？答案，就在即将到来的血与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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