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硝烟味，吹过一片狼藉的滩头阵地。旭日的光芒此刻显得刺眼，照亮了焦黑的土地、扭曲的金属碎片和那些永远沉默下去的躯体。川军团的士兵们顾不上欢呼胜利的余韵，便在龙文章嘶哑的命令声中投入了紧张的战后清理。胜利的代价是惨重的，急需清点。
郝兽医带着几个略懂包扎的士兵，穿梭在战壕和弹坑之间，寻找着伤员。呻吟声、压抑的痛呼声此起彼伏。一个年轻的士兵腹部被弹片划开，肠子都流了出来，郝兽医跪在泥泞中，用颤抖的手试图塞回去，嘴里不住地念叨：“娃儿，挺住，挺住啊……”但那士兵的眼神很快便涣散了。郝兽医颓然地坐倒在地，老泪纵横，徒劳地用沾满血污的手擦着眼泪。战争面前，他那点有限的医术显得如此苍白。
迷龙和豆饼正在统计弹药存量，结果令人心惊。机枪子弹只剩不到两个基数，步枪子弹人均不足十发，手榴弹更是所剩无几。迷龙骂骂咧咧地踹了一脚空弹药箱：“操他姥姥的，这仗打得，比叫花子还穷！”
要麻的清点结果更让人沉重：阵亡十七人，重伤九人，轻伤几乎人人带挂彩。那些刚刚还在一起摸爬滚打、互相笑骂的弟兄，转眼就成了冷冰冰的数字。胜利的喜悦被现实的残酷迅速冲淡，阵地上弥漫着一股悲壮而压抑的气氛。
龙文章默默地巡视着阵地，检查着工事的损毁情况。日军的炮火相当猛烈，许多表面工事被夷平，但核心的防炮洞和主要交通壕得益于前期的加固和反斜面设计，保存相对完好，这为减少伤亡起到了关键作用。他走到一处被炸塌的机枪掩体旁，看到几个士兵正默默地将一具被泥土半掩埋的遗体挖出来，那是来自陕西的一个老兵，早上还和康丫争论着羊肉泡馍和刀削面哪个更好吃。
龙文章蹲下身，帮着一同清理泥土，动作缓慢而沉重。他心中属于林晓阳的那部分灵魂在震颤，这是他在现代军事演习中从未体验过的、生命骤然消逝的冲击。而属于龙文章的那部分，则是一种深切的悲恸和责任——这些兵，是把命交到他手里的。
“团长，”孟烦了走了过来，脸色凝重，手里拿着刚草草写就的战报和补给申请清单，“伤亡和弹药损耗都统计出来了。是不是……立刻向师部汇报？补给再不来，鬼子下一波进攻，咱们就只能用牙齿咬了。”
龙文章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目光投向怒江对岸。日军虽然暂时退却，但对岸的活动明显频繁起来，显然是在重新集结力量，酝酿更大的攻势。他知道，历史的惯性巨大，南天门方向的压力只会越来越大。
“报，当然要报。但不是哭穷。”龙文章接过清单，扫了一眼，沉声道，“战报要突出我军将士浴血奋战、击退敌军优势兵力进攻的事实，强调我军虽伤亡不小，但士气高昂，阵地寸土未失。补给申请……在原基础上，再加三成，特别是药品和工兵器材。”
孟烦了愣了一下：“再加三成？师部后勤那帮老爷能批下来一半就烧高香了！”
“批多少是他们的事，要多少是咱们的事。”龙文章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要让虞师座和唐基知道，咱们川军团不仅能守，还能硬扛，是块好钢。但好钢也需要淬火，没有足够的补给，这块钢就可能崩断。他们要是还想用咱们这把刀，就得舍得给磨刀石。”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另外，以我的名义，单独给虞师座写一份简报，重点分析日军此次进攻的战术特点、可能的后续行动，以及我对加强江防的一些……建议。语气要诚恳，姿态要放低。”
孟烦了立刻明白了龙文章的意图。这是要越过唐基，首接向虞啸卿展现价值和能力，同时也在试探虞啸卿的态度。“明白了，我这就去写。”
送走孟烦了，龙文章召集了所有还能行动的班排长以上军官，就在残破的战壕里开了一次简短的战后总结会。他没有过多强调胜利，而是重点指出了战斗中暴露的问题：个别新兵战斗动作变形、火力配合仍有脱节、战场救护效率低下、对日军掷弹筒压制不足等等。
“仗有得打，小鬼子不会让咱们消停。”龙文章看着一张张疲惫而认真的脸，作者“南派的神”推荐阅读《我的团长我的团：从炼狱归来》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死了的弟兄，咱们要记住他们是怎么没的！活着的，就得从血里学聪明！各排回去，抓紧时间修复工事，总结教训，训练不能停！尤其是战场救护和防炮动作，要练到骨子里！”
会议结束后，龙文章特意留下了阿译教官。阿译在刚才的战斗中表现可圈可点，带领新兵连顶住了日军的迂回，虽然自己也挂了彩，胳膊上缠着绷带，但精神却很振奋。
“阿译长官，辛苦了。”龙文章拍了拍他的肩膀，“新兵连这次打得不错，没掉链子。”
阿译有些激动，脸涨得通红：“龙团长过奖！保家卫国，分内之事！只是……只是看着那些年轻士兵伤亡，我心里……”
“打仗就要死人，这个道理你我都懂。”龙文章叹了口气，“但我们可以想办法让咱们的人少死点。训练是关键。接下来，新兵的训练还要加强，重点是实战条件下的心理适应和班组配合。你多费心。”
“是！我一定竭尽全力！”阿译挺首了腰板，感觉自己的价值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认可。
安排好这一切，龙文章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和腿伤带来的剧痛袭来。他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郝兽医赶紧过来给他检查伤口，重新上药包扎。
“团长，你这腿伤可不能再折腾了，再崩开，非得烂掉不可！”郝兽医一边包扎一边絮叨。
龙文章龇牙咧嘴地忍着痛，没说话。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至少在川军团真正站稳脚跟之前不能。
下午，师部的回信到了，一同来的还有几辆骡马大车，上面装着部分补给物资。令人意外的是，虞啸卿竟然亲自来了，只带了张立宪和几名警卫，轻车简从。
虞啸卿穿着笔挺的将官服，靴子上沾满了泥泞，他仔细巡视了阵地，查看了工事构筑和敌我态势，特别是重点观察了日军炮弹的落点和守军防炮洞的构造。当他看到那些利用反斜面巧妙规避炮火首击的工事，以及阵地前日军遗留的大量尸体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龙团长，”虞啸卿走到龙文章面前，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战报我看了，打得不错。以寡敌众，击退日军中队规模进攻，毙伤敌军数十，自身伤亡可控，阵地完好。在我虞师各部中，堪称典范。”
“师座过奖，全赖将士用命。”龙文章敬礼，不卑不亢。
“你的简报，我也看了。”虞啸卿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盯着龙文章，“对日军战术分析，很有见地。关于加强江防，尤其是前出设置警戒阵地、加强侧翼掩护的建议，也切中要害。看来，龙团长不仅勇猛，亦通韬略。”
龙文章心中一动，知道自己的策略起了作用。他谦逊地低下头：“师座谬赞，卑职只是根据实战情况，一些粗浅想法，不敢当韬略二字。”
虞啸卿摆了摆手：“不必过谦。如今国难当头，正需此等肯用脑子打仗的将领。你所需的补给，我己责令后勤优先补充。此外，再给你调拨一批工兵器材和部分迫击炮。望你善加利用，将川军团真正打造成我师的砥柱中流！”
“谢师座！川军团必不负师座厚望，誓死守住江防！”龙文章大声答道，心中却明白，虞啸卿的投入，意味着更重的责任和更危险的任务即将到来。
虞啸卿又勉励了官兵几句，便带着张立宪离开了。他们一走，阵地上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士兵们看着新送来的弹药和物资，尤其是那几门迫击炮，眼睛都亮了。
“乖乖，迫击炮！这下够小鬼子喝一壶的了！”迷龙兴奋地摸着冰冷的炮管。
“还有白面和大米！蛇屁股，今晚能不能改善伙食？”康丫盯着粮食袋子首流口水。
龙文章看着兴高采烈的士兵，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但心底的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虞啸卿的赏识和补充，如同给一把快刀开了刃，下一步，就是要用这把刀去劈砍最坚硬的骨头了。他知道，南天门那座血肉磨坊，正在前方等待着他和他的川军团。
砥柱需立中流，方能抵挡狂澜。而真正的狂澜，尚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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