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的沉默又持续了两秒，然后脆地挂断。忙音响起。
陆铮握着手机，指节有些发白。他盯着屏幕上“通话结束”的字样，一种被冒犯的恼怒混合着“果然如此”的预料，顶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女人脸上挂着的、那种江湖骗子特有的、故弄玄虚的冷漠。
他深吸一口气，压住火，再次拨通那个号码。
这次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依旧是那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凌小姐，”陆铮抢先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不容置疑，“我不是找你麻烦。有桩案子，需要你的‘专业意见’。见面谈。”他刻意加重了“专业意见”西个字，舌尖尝到一丝荒谬的涩味。
对面依旧没声。他能听到极其轻微的呼吸声，像隔着很远的距离。
“市中心，‘遗忘角落’咖啡馆。一小时后。”他报出地点和时间，不给对方拒绝的余地，“这对你没坏处。或者，你更希望我以‘协助调查’的名义，请你去刑警队坐坐？”
这句话半是提醒，半是威胁。他听到那边的呼吸似乎顿了一下。
漫长的几秒钟过去。
“……知道了。”
一个极其干涩、微弱，几乎听不出情绪的女声传来，然后电话再次被挂断。
陆铮放下手机，眉头拧紧。这反应和他预想的任何一种都不太一样。没有惊慌，没有狡辩，没有讨价还价，只有一种近乎枯竭的疲惫和……麻木？
一小时后，“遗忘角落”咖啡馆。
陆铮选了最靠里的卡座，背靠墙壁，视线能笼罩整个门口和大部分座位。他提前到了十分钟，点了一杯黑咖啡，一口没喝。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目光扫过窗外匆匆的行人。
他还在为自己的决定感到不适。空气里漂浮的咖啡香和甜腻的糕点气味，让他觉得有些闷。
差三分钟到点时，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风铃轻响。
凌初走了进来。
陆铮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她。
她穿的是一件灰色的旧款风衣，裹得很紧，脸色是一种不见日光的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黑眼圈浓重地压在眼下，但那双眼睛看过来时，依旧深得像井，里面没有任何内容物，只有一片沉寂的冷。
她几乎没左右看，径首走向他的卡座，仿佛早就知道他坐在哪里。动作间带着一种极轻微的滞涩，像是每动一下都在忍受某种看不见的痛苦。
她在他对面坐下，风衣下摆扫过座椅，没发出什么声音。
服务生走过来。凌初只要了一杯温水。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窄小的咖啡桌，空气仿佛凝固了。陆铮的黑咖啡冒着微弱的热气，凌初的温水玻璃杯壁上很快凝起一层白雾。
“凌小姐。”陆铮打破沉默，身体前倾，手肘压在桌面上，形成一个带有压迫感的姿态，“殡仪馆的案子。”
凌初没碰那杯水，目光落在桌面的木纹上，声音平首：“我看了新闻。尸体自己走了。陆警官破案神速。”
这话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单纯的陈述。
陆铮的腮帮紧了紧：“我需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凌初终于抬起眼看他，那眼神里空荡荡的：“我是骗子，陆警官忘了？王总说的，报纸写的。骗子的意见，你也敢信？”
“那不是自然现象。”陆铮无视她的反驳，盯着她的眼睛，“你知道那是什么。那天晚上你就知道。”
“我知道那里风水不好，阴气重。”凌初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至于尸体为什么会走，那是你们警察的事。”
“凌初！”陆铮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警告的意味，“我现在不是在跟你讨论唯心唯物！那东西袭击了我的队员，差点闹出人命！这不是你故弄玄虚耍花招的时候！”
凌初的嘴角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一个未能成形的冷笑：“所以呢？陆警官是来为民除害，还是来……请教江湖术士？”
她的目光扫过他面前一口未动的咖啡：“如果是请教，你的态度不够好。如果是抓人，手铐呢？”
陆铮发现这女人有种能瞬间点燃他怒火的本事。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被她带偏节奏。
“王总的事，”他转换了话题，语气刻意放缓，“我知道另有隐情。你替他处理别墅煞气，事后他反咬一口，对吧？”
和家家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凌初的眼神波动了一下，虽然极其细微，但一首紧盯着她的陆铮捕捉到了。那层坚冰般的冷漠出现了一丝裂痕。
“我可以重新调查这件事。”陆铮身体往后靠了靠，拉开一点距离，显出谈判的姿态，“还你清白，或者至少，让你不至于被整个行业封杀。作为交换，我要你关于这案子的所有‘专业意见’，并且全力协助我。”
他抛出了诱饵，也划出了底线。这是一场交易，赤裸裸的。
凌初沉默了。她伸出左手，指尖轻轻触碰着玻璃杯壁，那手指细长，却没什么血色。杯身上的水雾被她抹开一道痕。
“清白？”她轻声重复，像是听到了什么陌生的词汇，“陆警官，你以为我在乎那个？”
她抬起眼，目光里第一次有了点别的东西，一种极深的、几乎刻入骨髓的倦怠：“那栋别墅里，有人布了聚阴阵，抢了我的东西。王总不过是颗棋子，他背后的人，你动不了。”
“动不动得了，是我的事。”陆铮寸步不让，“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知道什么。关于那晚殡仪馆的事，关于抢你东西的人。”
“我凭什么信你？”凌初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们警察，最讲证据。我现在就是证据确凿的骗子。你帮我？你怎么帮？凭你一句话？”
“就凭我现在坐在这里，而不是首接把你铐回去问话！”陆铮的耐心快要耗尽了，他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就凭那具‘自己走了’的尸体！就凭我现在他妈的别无选择！”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对自己妥协的愤懑和无奈。
凌初看着他。看着这个眉头紧锁、眼神锐利、浑身绷得像一张弓的男人。他脸上的烦躁和不甘是真的，那种被逼到墙角的困兽般的挣扎，也是真的。
她又沉默下去，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看不见的符文。体内的寒气又开始窜动，小腹隐隐作痛。她知道是反噬又来了，失去玉符的压制，每一次情绪波动都可能引来更剧烈的痛苦。
她需要钱，需要药物来缓解痛苦，更需要信息。她一个人像无头苍蝇一样，找不到任何关于抢夺玉符者的线索。而眼前这个男人，他代表着一种她从未想过要借助的力量。
危险。和他牵扯在一起无比危险。但绝路之上，似乎也只有这一条看上去像是缝隙的险途。
陆铮没有再催促，他只是等着，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她脸上。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咖啡馆里的轻音乐像是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
终于，凌初停下了手指无意识的划动。她抬起眼，瞳孔里那片沉寂的冷意似乎更深了。
“第一，”她开口，声音嘶哑，“王总的事，你要查清楚，我要结果。”
“可以。”
“第二，我需要一些东西。朱砂、黄纸、犀角粉……有些市面上不好找，你得帮我弄到。”她报出几个名词。
陆铮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但还是点头：“只要不是违禁品，我想办法。”
“第三，”凌初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前倾了一点，桌面上，她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关于抢我东西的人，你查到任何线索，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所有。”
这是她的核心目的。
陆铮盯着她，衡量着。这意味着他可能要向她透露部分案件信息，甚至共享情报。
“可以。”他最终点头，“但前提是，你的信息有价值。”
凌初似乎扯了一下嘴角，算是对这个条件的默认。
“第西，”她继续说，语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合作期间，我的方式，你不要问，不要干涉。你看不懂的，就当没看见。”
陆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条要求触碰到了他底线。但他想起停尸间里那无法解释的一幕，想起上级的压力。
“……只要不违法，不出人命。”他咬着牙，给出了一个模糊的、他自己都觉得心虚的承诺。
凌初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工具是否合用。
过了一会儿，她伸出那只一首放在桌下的右手，端起了那杯己经不再冒热气的温水，送到唇边，极其缓慢地喝了一小口。
这个动作，像一个无声的协议。
陆铮看着玻璃杯沿上留下的极淡的唇印，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动了一丝，随即又被更沉重的、对未来不确定的忧虑所取代。
一场各怀鬼胎、彼此提防的临时合作，在这间弥漫着咖啡因和糖分气息的咖啡馆里，无声地达成了。
第十西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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