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城市边缘的殡仪馆像一座沉入地底的孤岛。高墙隔绝了远处的灯火，只留下几盏惨白的长明灯，勉强照亮空旷的停车场和入口。空气里飘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混着泥土和植物腐败的潮气。
一辆黑色轿车无声滑入停车位，熄了火。陆铮拔下钥匙，金属碰撞声在死寂里显得格外刺耳。他侧过头，看向副驾驶座上的凌初。
她整个人陷在阴影里，只露出一个模糊的侧脸轮廓，下巴绷得很紧。从上车到现在，她没说过一个字，像一尊冰冷的石像。陆铮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睡着了，但她偶尔转动的眼珠和过于挺首的脊背，又否定了这个猜测。
“监控我己经处理过，会循环之前的画面。值班的是老刘，我打过招呼，他会待在办公室，不会出来。”陆铮打破沉默，声音压得很低，在这密闭空间里嗡嗡作响，“你只有半小时。无论看到什么，发现什么，不准破坏现场，不准带走任何东西。结束后，立刻离开。”
凌初的眼珠转向他，没什么内容，只是扫了一眼，又移开。她推开车门，冷风瞬间灌了进来。
陆铮也跟着下车，锁好车，快步走到她前面带路。他的脚步落地很轻，带着职业性的警惕，耳朵捕捉着西周任何一丝异响。凌初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脚步声几乎听不见，像一道飘忽的影子。
殡仪馆侧面的一个小门虚掩着。陆铮推开门，一股更浓烈的、混合了多种化学药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冰冷，滞重。里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灯光是那种节能管的冷白色，照得墙壁一片惨淡。
走廊尽头右转，就是停尸间所在区域。空气里的寒意骤然加深，钻进人的骨头缝。
陆铮在一扇厚重的金属双开门前停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门禁卡，刷了一下。绿灯亮起，锁舌弹开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推开一扇门，侧身让开：“就是这里。我在外面等你。”
凌初没动。她站在门口，目光投向里面。停尸间很大，排列着一列列不锈钢的冷藏柜，柜门紧闭，像巨大的金属墓碑。中央是几张运送尸体的推床，空着，反射着冰冷的光。屋顶的照明灯只开了几盏，在角落投下大片的阴影。
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从风衣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不是罗盘，而是一张裁剪粗糙的黄纸符箓，叠成三角状，边缘有些磨损。
陆铮的眉头下意识皱起，但没出声，只是看着。
凌初用指尖捏着那符箓，走到门内一侧的墙角——那里通常不会引起注意。她蹲下身，将符箓小心地塞进墙角和地面的缝隙里，只露出一个极不起眼的尖角。
然后她站起身，转向另一边，重复了同样的动作，在另一个对角线的墙角也塞入一张同样的符箓。
“这是什么？”陆铮终于没忍住，声音发紧。这看起来就像是在做某种诡异的标记或仪式。
“障眼法。”凌初头也没回，声音平淡无波，“防止里面的‘东西’察觉到我们，或者……防止别的什么进来打扰。”
陆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把到嘴边的质疑又咽了回去。他提醒自己，不要问，不要干涉。
做完这一切，凌初才真正踏入停尸间内部。她的脚步很慢，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冷藏柜，鼻翼微不可查地翕动了一下。
陆铮守在门口，背靠着冰冷的门框，视线跟着她移动。他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还有冷藏柜压缩机低沉的嗡鸣。
凌初在其中一张空置的推床边停下。这就是最初放置那具“行走”尸体的地方。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下，悬在不锈钢台面上方约一寸的距离，缓缓移动。
她的手指纤细，但此刻看上去有些僵硬。陆铮注意到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额角似乎渗出了一点细密的冷汗，被冷光灯照得发亮。
她在原地站了足足两三分钟，一动不动，只有手掌在缓慢移动，像在感知什么无形的东西。
然后，她收回手，从口袋里又取出三样东西：一小叠裁剪好的黄纸，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小瓷盒，还有一支看起来用了很久的细小毛笔。
她打开瓷盒，里面是暗红色的朱砂。她用毛笔尖蘸饱了朱砂，开始在第一张黄纸上绘制。动作极快，手腕稳定，线条流畅而古怪，带着一种古老的、令人不安的韵律。
陆铮屏住了呼吸。他看着那些红色的线条在黄纸上蔓延，构成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复杂图案。空气里多了一丝极淡的、奇异的腥气。
画完最后一笔，凌初放下毛笔，用两根手指捏起那张刚刚绘好的符箓，凑到唇边，低声快速念诵了一句什么。那语言拗口、低沉，根本不是他所知的任何语种。
念毕，她手腕一抖。
“噗！”
符箓无火自燃，腾起一簇幽绿色的火苗，瞬间将黄纸吞噬。那火苗怪异，几乎没有什么热度，反而让周围的空气温度又降了几分。
燃烧产生的青白色烟雾并不散开，而是像有生命般，缠绕在她的指尖，然后被她引导着，缓缓吸入鼻腔。
陆铮的胃部一阵收缩。他强迫自己站着不动，但握在身侧的拳头己经攥紧。
凌初闭上了眼睛。吸入烟雾后，她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电流击中，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甚至透出一种灰败感。她扶住了旁边的推床边缘，指节用力到发白，才勉强站稳。
几秒钟后，她猛地睁开眼。
那双眼睛不再是之前的沉寂冰冷。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一种极度锐利、近乎非人的专注，里面映不出顶灯的冷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她的视线扫过整个停尸间，速度很慢，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地面，每一扇冷藏柜门都不放过。她的目光不再是“看”，更像是在“触摸”，在“解剖”这个空间。
陆铮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清楚地知道，此刻她看到的，和他看到的，绝不是同一个世界。
凌初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胸口轻微起伏。她转向那张空推床，目光聚焦在上面，眉头紧紧锁住。
“浓得化不开……”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尸气……还有……线……”
“什么线？”陆铮忍不住追问，声音绷得像一根快要断裂的弦。
凌初像是没听见，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推床上方那片无形的空间。她伸出手，指尖再次悬空，微微颤抖，像是在触摸无数根看不见的丝线。
“不是自然形成的……”她继续低语，额角的冷汗汇成一股，滑落到下颌，“人为的……抽干了残余的灵，塞进去别的东西……用怨力做线，强行扯着这具空壳……”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陆铮。那双幽深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令人心悸的结论。
“是尸傀。”她说，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那具尸体，被人用邪术炼成了尸傀。”
第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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