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军被拖回临时羁押室，像一袋湿重的沙土被扔在硬板床上。他蜷缩着，面朝墙壁，偶尔发出一两声模糊的呻吟，很快又陷入昏沉。陆铮隔着铁栅栏看了他一会儿，那具躯壳里似乎只剩下最基本的生理反应，刚才审讯室里那短暂的、激烈的对抗痕迹消失得一干二净。
一股挫败感在陆铮心头油然而生。他转身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他需要冷静，需要重新梳理。骨哨、陶盆、符纸——这些是物证，但它们指向的是一个他无法用现有逻辑穿透的迷雾。凌初的话像鬼魅的低语，不断在他耳边重复：“死咒……只是个卒子……”
他回到办公室，给自己冲了杯浓咖啡。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没能驱散那股寒意。他摊开现场搜获的物品照片，目光在上面来回扫视，试图找出被忽略的细节。那个骨哨的纹路，陶盆内壁似乎有些刻痕，符纸的笔画走向……它们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密码，而他缺少解密的钥匙。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天色渐亮，城市的喧嚣开始隐约传来。
一名年轻队员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份初步报告：“陆队，技术科那边说，骨哨材质初步判断是某种大型动物的腿骨，打磨过。陶盆里的残留物确认有血液成分，还有几种植物灰烬，具体种类还在分析。符纸上的朱砂……成分有点特殊，掺了别的东西，检测需要时间。”
陆铮接过报告，扫了一眼，都是些“初步”、“疑似”、“需要进一步分析”的字眼。他知道这己经是技术科加班加点的结果，但对于眼前的困局，这些远远不够。
他挥挥手让队员出去，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常规手段似乎走到了死胡同。他盯着那份报告，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想凌初吸入符烟后那双幽深的眼睛，回想她隔着玻璃冷静吐出“死咒”两个字的样子。
也许……也许她还有别的办法？哪怕只是再多看出一点东西？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自我厌恶，但破案的迫切压过了一切。他猛地站起身，决定再去一趟羁押室。不是审讯，只是……观察。带着凌初那双“眼睛”的提示去观察。
他再次来到羁押室门口。负责看守的队员对他点了点头。里面的赵军依旧维持着面朝墙壁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睡熟了。
陆铮示意看守打开门。他走了进去，站在床前几步远的地方。
“赵军。”他叫了一声。
没有反应。
陆铮走近一些。羁押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汗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旧铜钱的腥气。他想起凌初说的“臭味”。
他仔细看着赵军的后颈，皮肤松弛，布满皱纹，看不出什么异常。他又看向他露在袖子外的手腕，皮肤下面似乎有些细微的、暗色的脉络隐隐浮现，但又像是光线错觉。
“谁给你的骨哨？”陆铮换了一种问法，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点诱导性，“说出来，也许我们能帮你。你也是被逼的，对不对？”
床上的人影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陆铮屏住呼吸，又靠近半步。他几乎能听到对方缓慢而沉重的呼吸声。
“那个人……是不是承诺了你什么？钱？还是……”他试图构建一个幕后黑手的模糊形象，来撬开对方的嘴。
赵军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极其细微，但陆铮捕捉到了。
有效果？还是……
突然，赵军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种被扼住似的、拉风箱般的怪响！他整个人像虾米一样弓起，又重重砸回床板！
陆铮脸色一变，下意识后退一步，厉声道：“你怎么了？！”
赵军猛地翻过身来！
他的脸己经变成了紫黑色，眼球可怕地向外凸起，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几乎看不到眼白。嘴巴大大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不断传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他的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指甲深陷进皮肉里，划出血痕。
“医生！叫医生！”陆铮朝门外大吼，同时上前试图按住他剧烈痉挛的身体。
看守的队员也冲了进来，两人一起用力，才勉强将赵军失控的身体压制住。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
赵军的眼睛死死瞪着天花板，瞳孔己经散开。凸出的眼球里倒映着顶灯惨白的光，充满了极致到凝固的恐惧。
紧接着——
“噗！”
一大口粘稠的、发黑的血液从他大张的嘴里喷涌而出，溅得到处都是，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腐烂甜腥的恶臭。
他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猛地一僵，然后彻底软了下去。所有挣扎和怪响戛然而止。
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陆铮还保持着按压的姿势，手上、袖口上沾满了温热粘稠的黑血。那刺鼻的腥臭首冲大脑。
他看着床上那张凝固着极度痛苦和恐惧的紫黑色脸庞，看着那双失去焦距、却仿佛仍在控诉着什么的眼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看守的队员脸色煞白，手指颤抖地探向赵军的颈动脉，几秒后，抬起头，声音发颤：“陆队……没……没脉搏了。”
医务兵很快赶到，但一切都晚了。初步检查，死因疑似急性心力衰竭或某种未知的神经毒素爆发。
现场被迅速封锁。陆铮站在羁押室外，看着里面忙碌的法医和勘验人员，看着床上那具被白布缓缓覆盖的尸体。
他慢慢抬起手，看着袖口上那己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那股甜腥的腐臭味似乎己经渗进了他的皮肤，挥之不去。
凌初的声音再一次，无比清晰地在他脑海里响起，冰冷地宣判：
“……这是‘死咒’的印记。”
“……一旦他想透露关键信息……重则……当场毙命。”
“……他只是个卒子。”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凿进现实。
线索，在这里，以最残酷、最非理性的方式，彻底中断。
第二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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