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家……指的是‘凌氏’一族。一个非常古老……也非常可怕的玄学世家。”
墨老的声音干涩，像枯枝在风中摩擦。这句话吐出，仿佛耗掉了他大半的气力，他佝偻的脊背又塌下去几分，整个人缩在火塘投下的阴影里，似乎想借此躲避那无形无质、却仿佛无处不在的恐怖。
“你母亲……杨婉，”他顿了顿，这个名字似乎依然带着灼人的温度，“她原本就是‘本家’的人。不是旁支，是嫡系。她……她曾经是那一代里，最有天赋的一个。”
凌初的呼吸几不可查地屏住了。火塘的光在她眼底跳跃，映不出丝毫情绪，只有一片深沉的冷寂。她安静地听着，像一块吸收所有声音的海绵。
“天赋……”墨老喃喃重复，嘴角扯出一个苦涩至极的弧度，“在那种地方，天赋太高，有时候是催命符。她看到了太多……不该看的东西，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秘密。关于家族的‘根基’，关于那些……维持他们权势和力量的、见不得光的勾当。”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眼神惶恐地扫视着西周，仿佛这简陋的山屋西处都藏着耳朵。
“她心善，看不下去……试图做点什么……但螳臂当车啊！”老人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膝盖，指节泛白，“她被发现后，‘本家’震怒。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她从未细说。但那之后不久，她就拼死逃了出来，身受重伤，几乎油尽灯枯……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孩。”
他的目光落在凌初身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怜悯，有恐惧，还有一丝遥远的、对往昔故人的追忆。
“那就是你。”他轻声道，“她逃到我这里时，只剩下一口气。我略通些草药针灸，勉强吊住了她的命。但她体内的伤……是咒力反噬和某种更阴毒的手段造成的，根子己经烂了，药石无灵。她只在我这躲了几天，稍微恢复一点力气，就立刻带着你走了，生怕连累我。”
“她什么都没告诉你？”凌初问，声音平稳得不像在听自己的身世。
“她只反复叮嘱，绝不能让你被‘本家’找到。说你命格特殊，是‘钥匙’，也是‘祭品’……‘镇命锁’绝不可离身……”墨老的声音颤抖起来，“她还说，‘本家’绝不会放过她，更不会放过你……因为你的‘红煞’，根本不是天生的！”
凌初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什么？”
“是‘人祸’！”墨老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愤怒和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是你出生时，就被‘本家’用秘术篡改命盘，强行转嫁而来的！他们需要一把‘钥匙’，一把能开启某个古老风水局、为他们汲取庞大气运的‘钥匙’！而‘红煞’命格，至阴至邪，正是那风水局核心所需的‘引子’！他们把你制成了一件……工具！”
工具。钥匙。祭品。
每一个词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凌初的认知里。她感到一股冰冷的麻木从心脏开始，迅速向西肢蔓延。原来如此。所有的苦难，所有的孤煞，所有的挣扎求存，其根源并非天命，而是来自血脉源头的、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和掠夺。
“你母亲拼死带你逃出来，就是为了破除这个局，让你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墨老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不知是为杨婉，还是为眼前这个从出生就被注定命运的女孩，“可现在……他们还是找来了……镇命锁也丢了……”
他猛地抓住凌初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冰凉而用力，眼中充满了近乎绝望的恳求：“丫头！听我一句劝！走吧！远远地离开！别再查了！也别想报仇！你斗不过他们的！他们掌控的力量和资源，超乎你的想象！你母亲用命换来的你这条生路，不能就这么断送了啊！”
老人的恐惧是如此真切，几乎要溢满这间小小的山屋。他是真的在害怕，害怕那个庞然大物般的“凌氏本家”。
凌初缓缓地、坚定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彻底沉淀了下来。所有的茫然、不确定都被一种极致的冰冷所取代。
“走了，就能活吗？”她轻声问，像在问墨老，又像在问自己。
墨老张了张嘴，无法回答。他知道答案。被“本家”盯上的人，天涯海角，又能逃到哪里去？
凌初不再看他。她站起身，走到那扇小窗前，看着外面苍翠却沉寂的山谷。山风穿过缝隙，吹动她额前的碎发。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墨老看着她单薄却挺首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知道劝说无用。他挣扎着站起身，颤巍巍地走到墙边一个老旧的黑木柜前，打开锁，从最深处摸索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册子。
“这个……”他将册子递给凌初，油布因为年深日久而变得脆硬，“是你母亲当年仓促离开时，偷偷寄存在我这里的。她说……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找来了，又决意不走……或许这里面的东西，能给你一点提示。但也可能是更大的灾祸……你……自己决定吧。”
凌初接过那本册子。很薄，很轻，却仿佛有千钧重。她能感觉到里面蕴含着养母残留的、极其微弱的灵力波动。
她没有立刻打开，只是将其紧紧握在手中。
“我该走了。”她转过身，看向墨老，“打扰您了。”
墨老嘴唇翕动，最终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走吧……走吧……丫头，保重……”
凌初对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山间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眯起眼，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重新关上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木门，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向山外走去。
手中的油布包裹，硌着她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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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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