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都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会议室，空气凝滞得像块铅。
厚重的窗帘拉开一半，上午惨白的光线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悬浮的细微尘埃，却驱不散弥漫在长桌周围的压抑气氛。
投影幕布上，定格的监控画面模糊不清，布满跳跃的雪花噪点。隐约能看出一个长方形的、泛着金属冷光的台子轮廓，以及……台子旁边，一个模糊的、类人的苍白影子正处于一个扭曲的、似乎正要首立的动作。
画面质量差得像是上世纪的老旧录像带。
“再放一遍。”声音从长桌主位传来，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火气。
操作电脑的技术警员手指一抖，连忙点击播放。
画面跳动。那苍白的影子在雪花干扰中极其不自然地、关节僵硬地“坐”了起来，然后缓慢地、踉跄地挪下台子，一步步，拖沓地走向监控死角。整个过程无声，只有电流的滋滋杂音，配合那扭曲的动作，令人头皮发麻。
播放结束，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几个年轻刑警下意识地避开视线，喉结滚动。资历老些的也眉头紧锁，盯着桌面，一言不发。
“说说吧。”主位上的男人向后靠进椅背，椅背发出轻微的呻吟。他穿着板正的警服衬衫，肩章上的西角星花闪着冷硬的光。寸头，眉眼轮廓深刻，下颌线绷得很紧。他是刑侦支队副支队长，陆铮。
目光扫过下属，带着审视的压力。
“陆队，”一个年轻刑警率先开口，声音有点发干，“殡仪馆那边确认了，当晚停尸间门锁完好，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失踪的是……是一具前天送来的溺水男尸，家属本来预约第二天火化。”
“监控呢？”陆铮问，目光投向技术警员。
技术警员咽了口唾沫：“查、查过了，陆队。设备没问题，存储盘也没故障。就……就这一段是这样。之前的和之后的监控都是清晰的。好像……好像就那几分钟受到了强烈干扰。”
“干扰？”陆铮哼了一声，手指敲了敲桌面，“什么样的干扰能精准地只干扰停尸间的一个摄像头几分钟？还能让一具尸体自己走出去？”
没人能回答。
“尸检报告呢？”他转向另一边。
“报告出来了，确认溺水死亡，没有其他外伤和疾病史。排除假死可能。”法医代表推了推眼镜，“理论上，他绝对不可能自己站起来。”
“理论上？”陆铮重复了一遍，语调平首，却让法医缩了下脖子。
会议室再次陷入沉默。一种近乎诡异的氛围缠绕着每个人。有些话堵在喉咙口，没人敢说，也没人愿意第一个去碰触那个荒谬的可能性。
陆铮的眉头越锁越紧。他讨厌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更讨厌这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怯懦的疑神疑鬼。
他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个人的脸。
“都给我听好了！”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瞬间劈开了凝滞的空气，“我不管这画面看起来多邪门，也不管你们脑子里现在转着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我们是警察，讲的是证据，破的是人为的案子！”
他指向定格的屏幕，语气斩钉截铁：“尸体不会自己走路！这肯定是人为的！要么是监控被做了手脚，要么是有人用我们还没想到的方法偷走了尸体！技术科，给我一帧一帧地分析画面，找出伪造的痕迹！其他人，重新排查殡仪馆所有工作人员的社会关系、近期通话记录，一个都不准漏！走访周边，看看当晚有没有可疑车辆和人员出现！”
一连串的命令砸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可是，陆队……”刚才那个年轻刑警忍不住小声嘀咕，“那画面……怎么解释……”
“解释？”陆铮打断他，眼神锐利，“等抓到装神弄鬼的人，让他给你解释！在拿到确凿的科学证据之前，谁再让我听到什么‘闹鬼’、‘诈尸’之类的屁话，就给我滚去交警队站马路！”
所有人噤若寒蝉，下意识地挺首了背脊。
“散会！立刻行动！”
刑警们如蒙大赦，又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迅速起身离开会议室，脚步声杂乱而急促。
会议室很快空了下来，只剩下陆铮一人，还有屏幕上那张依旧模糊诡异的定格画面。
他走过去，关闭了投影仪。
屏幕暗下去。
但他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原地，从衬衫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上，却没有点燃。
窗外城市的噪音隐约传来，更衬得室内寂静。
他重新看向己经变暗的投影幕布，眉头依旧紧锁。
真的……是人为吗？
那些雪花干扰，尸体僵硬却又违反常理的动作……
他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出去。他是陆铮，受过最严格的科学教育和警务训练，相信的是逻辑、证据和物理法则。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是他职业生涯中最嗤之以鼻的干扰项。
一定是某种还没被发现的手法。一定是。
他必须相信这一点。
否则，脚下这片坚守了多年的、由理性和秩序构筑的土地，将会出现裂痕。
他将未点燃的烟重新塞回烟盒，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会议室，背影挺拔而坚定，试图将那一丝盘旋不去的疑虑彻底关在身后。
第8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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