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的书房内，一片静谧。
新得的一柄百炼宝剑，在烛火下流淌着水波般的光华。
吕布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剑身，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
他很满意，非常满意。
白门坡一战，他洗刷了之前所有的耻辱。
如今的下邳百姓敬他如神明，军士视他为战神。
钱粮堆满了府库，猛将谋士齐聚一堂。
他吕奉先，终于活成了自己最想要的样子。
手握天下无双的武力，坐拥富庶的徐州。
麾下是能征善战的虎狼之师，身边有算无遗策的麒麟贤婿。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吕布畅快地笑了起来，正准备再饮一杯美酒，一名亲卫在门外通报。
“启禀主公，宋宪、魏续、侯成三位将军联袂求见，说有万分火急之事！”
吕布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心中有些不悦。
这三位都是跟他多年的老兄弟了，怎地如此没有规矩，不知道他此刻正在兴头上吗？
“传让他们进来。”
话音落下，宋宪、魏续、侯成三人便在亲卫的带领下，脚步匆匆地闯了进来。
与吕布想象中的邀功请赏不同，三人脸上全是焦急与愤慨。
他们进门之后看也不看那柄宝剑，噗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
“主公！”
这副阵仗，让吕布心里咯噔一下。
“尔等何事如此慌张！这成何体统！”
吕布沉声呵斥，但心中那点不悦己经被一种不祥的预感所取代。
宋宪抬起头，一副忠心耿耿、义愤填膺的模样。
“启禀主公！我等近日听闻坊间流言西起，心中为主公大感不平啊，此事如骨鲠在喉，不得不报啊！”
流言？
吕布不动声色，将宝剑缓缓归鞘。
宋宪见状仿佛受到了鼓舞，立刻将那首童谣“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
“吕家有女招好郎，不做温侯做军师。”
“军师神机安天下，徐州天要变了天！”
当最后一个“天”字落下时，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吕布脸上那最后一丝酒后的红光，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
徐州天要变了天？
变谁的天？
他吕布的天吗？！
他刚刚握住剑柄的手猛然收紧。
不等吕布发作，一旁的魏续己经“痛心疾首”地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哭腔。
“主公啊，何止是坊间童谣！如今军中尤其是那些新降的袁术士卒，更是传得沸沸扬扬！”
“他们都说，白门坡一战是败给了林军师的神机妙算，与主公您的神威无关！他们现在只知我徐州有林军师，不知有吕温侯啊！”
“我……我昨日还亲耳听见几个新兵蛋子议论，说跟着主公只能冲锋陷阵，跟着林军师才有前途！”
魏续说到这里，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主公，此等言论己在动摇我军之根本！我等身为将军却无力阻止，实乃奇耻大辱！”
如果说宋宪的童谣是一根毒刺。
那魏续的这番话，就是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
精准地捅进了吕布心中最敏感、最脆弱的地方。
只知有军师，不知有温侯？
他吕布浴血奋战打下的威名，到头来只是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他才是徐州之主！他才是三军统帅！
侯成看着吕布那阴沉到快要滴出水的面庞，小心翼翼地补上了最后一刀。
“主公……林军师虽有大才但终究年轻，威望太盛未必是福。”
“如今……如今连大小姐都对他言听计从，军中大事，小姐也只问军师之意。”
“长此以往，我徐州军……究竟是姓吕，还是姓林啊？”
姓吕还是姓林？！
这句话在吕布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可以容忍女婿有经天纬地之才，甚至会为女婿的功绩感到自豪和骄傲。
但他，绝不能容忍自己的地位受到任何一丝一毫的挑战！
他可以把一切都给女婿，兵权、钱粮、甚至是未来的徐州！
但前提是那是他吕布给的，而不是对方凭威望自己“拿”走的！
吕布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一股狂暴的杀意在心中疯狂滋生。
但他没有发作。
他看着跪在地上，一副“为主公忧心”模样的三位老兄弟。
心中的杀意又被强行压了下去。
他们是好意。
他们是为了我吕布好。
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本侯，知道了。”
“尔等退下吧。”
宋宪三人闻言如蒙大赦，对视一眼后都看到了对方深藏的喜悦。
他们知道，怀疑的种子己经深深地种下了。
三人退下后，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吕布独自站在原地。
那柄刚刚还让他爱不释手的宝剑，此刻握在手中却只觉得冰冷刺骨。
……
从那天起，吕布变了。
府衙议事厅内，他不再像以往那样意气风发，指点江山。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沉默地坐在主位上，静静地听着看着。
林舟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正对着舆图侃侃而谈。
“我料那曹操日后必定要与河北袁绍一决雌雄，到时兖州必定空虚，此正乃天赐良机。”
“我以为，到时可命张辽将军率狼骑，以迅雷之势袭扰其陈留、颍川一带，断其粮道令其首尾不能相顾！”
这个提议，立刻引来了满堂喝彩。
“军师此计大妙！”张辽兴奋地出列。
“以偏师牵制曹军后方，使其不敢全力北上，我军便可从容发展！军师神谋！”鲁肃抚掌赞叹。
众将的赞誉声不绝于耳。
然而这些在往日里能让吕布与有荣焉的赞美，此刻听在他的耳中却变得无比刺耳。
每一句“军师神谋”，都像是在反复提醒他。
决胜千里的是林舟，而不是他吕布。
每一次众将投向林舟那敬佩的目光，都像是在无声地宣告，这支军队的灵魂正在易主。
他看着那个站在舆图前，从容不迫、挥斥方遒的女婿。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他，是不是在故意炫耀自己的才能？
他，是不是在收买我麾下将领的人心？
我吕布，难道真的只是一个听从他计策，负责冲锋陷阵的莽夫吗？
晚宴之上，气氛更是诡异。
林舟与吕玲绮坐在一起，小声地说着什么。
吕玲绮被逗得巧笑嫣然，还亲手为林舟夹了一筷子菜。
那副其乐融融的景象，在吕布看来却变了味。
他的女儿，他最引以为傲的掌上明珠。
那个曾经只黏着他的小棉袄，现在满心满眼都只有那个男人。
他亲手提拔起来的麒麟贤婿。
一个威望己经隐隐要盖过他自己，让军队都快要“改姓”的男人。
吕布猛地端起酒杯，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烧灼着他的喉咙，却浇不灭他心中的那团名为猜忌的邪火。
这头他一手扶持起来的麒麟，难道真的要反噬主人了吗？
信任的基石之上。
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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