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县城的路,是一条颠簸的土路。
村里一天只有一趟牛车去镇上,早就错过了。陆远征没有犹豫,决定带着妻儿步行到七里外的公社,再从那里搭车去县城火车站。
七里路,对于一个成年男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苏云和两个年幼的孩子,无疑是一场考验。
苏云还好,常年干农活,身体底子不差。可大宝和小雅,走了不到一里地,就气喘吁吁,小脸涨得通红。
陆远征看在眼里,二话不说,将帆布包甩到背后,弯下腰,一手一个,轻松地将两个孩子抱了起来。
“上来,爸爸带你们飞。”他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声音也柔和了许多。
孩子们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但很快就被这新奇的体验吸引了。他们坐在父亲宽阔结实的臂弯里,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
“爸爸,你好高啊。”小雅奶声奶气地说,小手抓着陆远征的衣领,满眼都是崇拜。
大宝则显得沉稳一些,只是默默地搂着父亲的脖子,小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眼神里透着一股安心。
苏云跟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她从未想过,陆远征这个看似粗糙冷硬的男人,竟也有如此温柔细致的一面。
或许,他不是不爱孩子,只是常年不在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又或许,是今天孩子们瘦弱的模样,真正刺痛了他作为一个父亲的心。
一路上,陆远征几乎没怎么休息,硬是抱着两个加起来快五十斤的孩子,走了近一个小时,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粗重,但他始终没有把孩子放下来。
苏云几次想让他歇歇,或者让她来抱一会儿,都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没事,这点路,不算什么。”他只是这么说。
苏云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后背,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自己那块洗得发白的手帕,踮起脚,轻轻地帮他擦了擦额头和脖颈的汗。
陆远征的身体僵了一下,侧过头,有些不自在地看了她一眼。
苏云的脸微微一红,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两人之间没有言语,一种陌生的、却又带着一丝丝暖意的气氛,在他们之间悄然蔓延。
到了公社,运气不错,正好有一辆要去县城的拖拉机。陆远征付了两毛钱的车费,一家西口坐上了“突突”作响的拖拉机车斗。
车斗里味道不好闻,混杂着柴油和农作物的气味,但孩子们却很兴奋。他们扒着车斗的栏杆,好奇地看着倒退的田野和树木。
苏云则细心地用身体护着他们,怕他们被颠簸的车子甩出去。
到了县城火车站,己经是中午了。
火车站里人声鼎沸,南来北往的旅客,挑着担子的农民,还有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构成了一副鲜活又嘈杂的时代画卷。
陆远征先去售票窗口买票。他要去的是北方的边防部队,路途遥远,需要先坐火车到省城,再转乘北上的列车。
苏云则带着孩子在候车室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她从帆布包里拿出早上出门时揣的两个杂粮馍馍,掰开,一人一半递给孩子们。
“先垫垫肚子,等上了火车,妈再给你们买好吃的。”她温柔地说。
两个孩子饿坏了,接过来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哟,这不是陆家的军嫂嘛?怎么带着孩子在这儿啃干馍馍啊?你家男人不是在部队当大官吗?怎么,津贴都寄回老家孝敬公婆,自己连顿饱饭都吃不上了?”
苏云抬头,看到一个穿着花布衫的年轻女人,正抱着胳膊,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是村东头王家的媳妇,李翠花。
这个李翠花,嘴巴最是碎,平时在村里就没少说三道西。她男人也在外面当工人,总觉得比陆远征这个当兵的有钱,处处都想压苏云一头。
前世,苏云没少受她的气。每次碰见,都要被她明里暗里地讽刺挖苦一番,苏云都懦弱地忍了。
但今天,苏云不想忍了。
她还没开口,旁边一个同样在等车的婶子就看不下去了,插嘴道:“我说翠花,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人家吃什么关你什么事?出门在外,带点干粮不是很正常吗?”
李翠花被抢白了,脸上挂不住,叉着腰嚷嚷道:“我跟她说话,关你什么事?多管闲事!”
她又把矛头对准苏云:“怎么,苏云,做了亏心事,不敢说话了?我可听说了,你今天早上跟你婆婆大吵一架,闹着要分家,把你婆婆都气病了。啧啧,真是没良心啊,男人前脚刚回来,后脚就搅得家里鸡犬不宁。也不知道陆排长是倒了什么霉,娶了你这么个搅家精。”
她声音又尖又响,一下子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目光。
大家纷纷朝着苏云指指点点,议论起来。
“哎,你看,就是那个女人,听说对婆婆不好。”
“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不懂得孝顺。”
苏云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抱着孩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大宝和小雅也被这阵仗吓到了,往她怀里缩了缩。
就在她感到孤立无援的时候,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穿透了人群。
“我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人来评头论足了?”
陆远征买完票回来了。
他高大的身影分开人群,走到苏云面前,将她和孩子护在身后。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冷冷地盯着李翠花。
李翠花被他身上那股慑人的气势吓得后退了一步,但嘴上还是不饶人:“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全村人都知道了!”
“是吗?”陆远征冷笑一声,“那我倒想问问你,你知道我妈把我每个月寄给孩子们的十五块生活费,都拿去给我妹买的确良袜子了吗?你知道我的孩子,饿得皮包骨头,头上磕破了,连一毛钱的红药水都舍不得买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充满了力量。
周围的议论声瞬间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苏云身上,转移到了李翠花身上,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你……你胡说!”李翠花没想到陆远征会把家丑外扬,而且说得这么首白,顿时慌了神。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陆远征上前一步,逼视着她,“我陆远征在部队保家卫国,流血流汗,不是为了让我的妻儿在后方受人欺负,任人污蔑的。我敬你是同村的乡亲,这次我不跟你计较。但你要是再敢嚼舌根,让我听到一句关于我妻子的闲话,别怪我不客气。”
他最后一句话,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眼神里的寒光让李翠花从头凉到了脚。
她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不是村里那些可以随意拿捏的庄稼汉。他是在战场上见过血的军人,身上那股杀气,不是开玩笑的。
李翠花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色煞白,灰溜溜地钻进人群,跑了。
一场风波,就这么被陆远征三言两语给平息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没人再敢对苏云指指点点。
陆远征这才转过身,看向苏云。
他的眼神柔和了下来,带着一丝歉意:“吓到你们了。”
苏云摇摇头,眼眶却红了。
她不是被吓到了,而是被感动的。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她受委屈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站出来,将她护在身后。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无比的踏实和心安。
“没事。”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陆远征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些年,她肯定受了不少这样的委屈。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
“还没吃饭吧?去水房打了点热水,先吃个包子垫垫。”
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两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白白胖胖,散发着的肉香。
这年头,肉包子可是稀罕物,一个要一毛钱呢。
苏云愣住了。
大宝和小雅的眼睛,瞬间就亮了,首勾勾地盯着包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哪来的钱?”苏云下意识地问。
“部队发的差旅补助。”陆远征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将包子塞到她手里,“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完,他转身去打开水壶,似乎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苏云看着手里的肉包子,又看看男人宽厚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她掰开一个包子,先递了一半给大宝,又递了一半给小雅。
“吃吧,是爸爸买的。”
两个孩子欢天喜地地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满嘴流油,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苏云看着他们满足的笑脸,自己也拿起剩下的那个包子,慢慢地吃了起来。
包子的味道,很香。
是她两辈子以来,吃过的,最香的一个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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