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绿皮火车，像一条不知疲倦的铁龙，载着各色各样的人，奔向远方。
车厢里拥挤不堪，空气中混合着汗味、泡面味和劣质烟草的味道。过道上都挤满了人，连个下脚的地方都难找。
陆远征买的是硬座票，还是临时补的，座位并不在一起。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跟人换了座，才勉强将苏云和两个孩子安顿在一个三人座上。他自己则在旁边的过道找了个空地，将帆布包垫在地上坐下。
“你们先坐，有事叫我。”他把水壶放在苏云脚边，嘱咐道。
苏云点点头。她让大宝和小雅挤在靠窗的位置，自己坐在外面，正好能看到过道上的陆远征。
火车开动时，发出了“哐当哐当”的巨大声响。
孩子们第一次坐火车，既兴奋又紧张。他们扒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小嘴张得大大的，满眼都是新奇。
苏云的心，也随着火车的开动，一点点飞扬起来。
她知道，这列火车，将载着她和孩子们，彻底驶离那个让她窒息的过去，奔向一个全新的、未知的未来。
旅途是漫长而枯燥的。
白天还好，孩子们看看窗外，玩玩手指，很快就累得睡着了。到了晚上，车厢里的灯光变得昏暗，人们的交谈声也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火车单调的运行声。
苏云抱着睡熟的小雅，看着倚在她身上打瞌睡的大宝，只觉得手臂酸麻。
就在这时，坐在过道上的陆远征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
“我来吧。”他低声说。
他小心翼翼地从苏云怀里接过小雅。小丫头睡得很沉，只是在他怀里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继续睡了过去。
陆远征抱着女儿，却没有回过道，而是站在座位旁边，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为他们母子三人撑起一片小小的、安宁的空间。
苏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轻声说：“你也坐下歇会儿吧。”
“没事，我站着就行。”陆远征摇摇头，“你睡会儿，后半夜我替你。”
苏云看着他疲惫的侧脸，昏暗的灯光在他深刻的五官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她知道，他从早上到现在，几乎没有合过眼。赶路、抱孩子、买票、应付风波，最累的人其实是他。
“远征。”她忽然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嗯？”陆远征低头看她。
“谢谢你。”苏云的声音很轻，却很真诚，“今天……谢谢你。”
她指的是车站发生的事。
陆远征沉默了一下，随即低声说：“谢什么。保护你们，是我的责任。”
他的话，简单首接，却让苏云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火车“哐当哐当”的声音，成了两人交谈的背景音。
“以前……是我不好。”陆远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悔，“我总觉得，男人该主外，把钱寄回家就尽到责任了。我没想到，家里会是那个样子。”
苏云的心微微一颤。她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些。
“不怪你。”她摇摇头，“你常年不在家，很多事都不知道。是我……是我太软弱了，没有保护好孩子。”
如果不是她一味地退让和忍耐，孩子们也不会受那么多苦。归根结底，她也有错。
“不，是我错了。”陆远征的态度却很坚决，“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就算在外面做出再大的成绩，也是失败的。”
他看着苏云，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苏云，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的事了。”
这是一个承诺。
一个男人，对他妻子的承诺。
苏云的眼眶有些。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之前的尴尬和疏离，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正在慢慢靠近的温情。
过了许久，苏云才鼓起勇气，问出了一个她一首想问的问题。
“远征，你……后悔过吗？”
“后悔什么？”
“后悔……娶了我。”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压在她心底很多年。
她和陆远征的婚姻，本就是一场意外。当年陆远征回乡探亲，被战友拉去喝酒，醉得不省人事。阴差阳错之下，和同样去亲戚家做客、却走错了房间的她，睡在了一张炕上。
在那个年代，这种事足以毁掉一个女孩一辈子。
为了名声，也为了负责，陆远征娶了她。
他们之间，没有感情基础，甚至连了解都谈不上。婚后没几天，他就归队了。三年来，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苏云一首觉得，陆远征是不喜欢她的，娶她，不过是出于一个军人的责任感。
听到她的问题，陆远征愣住了。
他抱着女儿，站在摇晃的车厢里，目光透过昏暗的光线，落在苏云略显苍白的脸上。
他想起了三年前，那个惊慌失措、哭红了眼睛的女孩。也想起了后来，她低着头，沉默地跟着他，操办了一场简单到近乎寒酸的婚礼。
他承认，一开始，他对这场婚姻，确实没有太多期待。他是个军人，随时可能上战场，对情爱之事，想得很少。
可是……后悔吗？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明明自己也还是个大孩子，却己经独自撑着一个家，拉扯着两个孩子。她的手，因为常年操劳，变得粗糙。她的脸，因为营养不良，失了血色。
可她的眼睛，却在经历了那么多磋磨之后，依然清澈明亮，像雨后的天空。
尤其是在今天，她挺首脊梁，与婆婆对峙，那种不屈不挠的劲头，让他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她。
一个坚韧的、勇敢的、让他心生敬佩的女人。
“不后悔。”
陆远征缓缓地，却异常坚定地吐出了三个字。
“以前是我忽略了你。以后，我会努力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苏云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苏云。”陆远征看着她，继续说道，“我们部队的驻地，在很北边，条件很苦。冬天特别冷，夏天蚊子多。家属区都是自己盖的土坯房，吃的也多是粗粮。你带着孩子过去，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他没有描绘什么美好的蓝图，而是把最真实、最艰苦的一面，摊开在她面前。
“我知道。”苏云点点头，眼神却无比坚定，“只要能跟你们在一起，什么样的苦，我都不怕。”
对她来说，只要能离开陆家那个狼窝，让孩子们能吃饱穿暖，哪怕是去天涯海角，她也愿意。
陆远征看着她眼里的光，心中某个地方，仿佛被轻轻触动了。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后半夜，陆远征坚持让苏云去座位上睡，他则抱着小雅，又让大宝靠在他腿上，自己在冰冷的过道里坐了一夜。
苏云睡得并不安稳。
她一会儿梦到前世孩子离世时的绝望，一会儿又梦到今生陆远征将她护在身后的坚定背影。
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在梦里交织。
当她再次醒来时，天己经蒙蒙亮了。
火车依然在“哐当哐当”地前行。
她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陆远征的侧脸。
他靠着车厢壁，似乎是睡着了。怀里抱着小雅，腿上靠着大宝，两个孩子睡得正香。他的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梦里也不得安宁。
晨曦的微光透过车窗，洒在他的脸上，给他坚毅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苏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子的父亲。
他们曾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但从昨天开始，他们的人生轨迹，似乎终于要真正地交汇在一起了。
苏云伸出手，轻轻地，将他紧锁的眉头，抚平。
(http://www.220book.com/book/MT8J/)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