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聿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风雪的绝对权威。
亨利管家那张严肃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甘，但他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侧过身，让开了一条通往大门的路。
苏清然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莫聿尘。她提步，踩着积雪覆盖的石阶，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站在阴影里的男人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的心跳上。
风雪卷着她的长发和衣角，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瞬间融化。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
终于，她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停下脚步，仰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离得近了，她才看清，他眼底那浓重的青黑色，以及那双深邃眼眸里，布满的、触目惊心的红血丝。他究竟，有多久没有合眼了？
“你怎么来了？”
他率先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他的眉头紧紧地锁着，那表情，不是久别重逢的惊喜，而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下意识地，想要将她拉进温暖的室内，远离这刺骨的风雪。可他的手抬到一半，却又猛地顿住，然后僵硬地垂了下去。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根针，轻轻地刺了苏清然一下。
他在抗拒她的靠近。
苏清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长途飞行后的疲惫，却异常清晰，“为什么不告诉我，安妮莉丝快死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的生死，关系到凌家的传承？”
莫聿尘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掀起了更为剧烈的风暴。他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从她的脸上，看出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谁告诉你的？”他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凌彻。”苏清然平静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莫聿尘的瞳孔，骤然一缩。一股冰冷而暴戾的气息，从他身上不受控制地泄露了出来。
“他找过你了？”
“是。”苏清然点了点头，没有丝毫隐瞒，“他不仅找过我，还告诉我，你是安妮莉丝的青梅竹马，罗西耶家族的覆灭与你有关。他还说，你对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赎罪。他说，我是……替代品。”
她将凌彻那些最伤人的话，用最平静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复述了出来。每说一个字，她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她在观察他的反应。
她在等待他的辩驳。
然而，莫聿尘却只是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他没有愤怒地否认，也没有急切地解释。他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痛苦、挣扎与自责的眼神，深深地看着她。
那眼神，比任何语言，都更具杀伤力。
苏清然的心，在那一瞬间，凉了半截。
原来……凌彻说的，竟然是真的。
风雪更大了，呼啸着，像是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吞没。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就积了薄薄的一层。
她感觉自己像是赤身地站在了冰天雪地里，从里到外，都被冻透了。
“所以，是真的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风雪中，轻得像一声叹息，“莫聿尘，你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莫聿尘看着她那双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看着她苍白的脸和冻得微微发紫的嘴唇，心中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告诉她，不是的。
不是像凌彻说的那样。
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了千斤巨石，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凌彻说的，又全都是事实。
罗西耶家族的覆灭，的确与他脱不了干系。安妮莉丝会变成今天这样，他也确实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对苏清然的保护与弥补，其中也确实掺杂着那份沉重到足以压垮他的……愧疚。
这些，他要如何对她说？
又要从何说起？
从那个瑞士小镇的阳光午后？还是从那个血色弥漫的恐怖夜晚？
他不能说。
那些被尘封在黑暗里的过往，太过血腥，太过肮脏。他不想，也不敢，让她沾染上分毫。
他的沉默，在苏清然看来，就是最残忍的默认。
那最后一点支撑着她的希望，终于“咔嚓”一声，碎裂了。
她轻轻地笑了。那笑容，比这漫天的风雪，还要凄冷。
“我明白了。”
她说完这西个字，便不再看他。她转过身，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台阶。
她的背影，单薄而决绝，仿佛要就此，走进那片茫茫的风雪之中，再也不回头。
“你要去哪儿？！”
莫聿尘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恐慌。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从身后，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冰得像一块寒玉，没有一丝温度。
“放开。”苏清然没有回头，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我不放！”莫聿尘固执地收紧了手指，将她拉向自己，“外面下着雪，你刚下飞机，要去哪里？跟我进去！”
“进去做什么？”苏清然终于回过头，那双漂亮的眼眸里，第一次，蓄满了泪水。但她倔强地，没有让它们落下来，“进去看你，如何为你的青梅竹马，衣不解带，愁肠百结吗？莫聿尘，我不是来这里，自取其辱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莫聿尘低吼道，声音里充满了无力与痛苦，“清然，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解释啊！”苏清然也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陡然拔高，“你告诉我，照片上的女人是谁！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见她！你告诉我，凌彻说的哪一句是假的！你告诉我啊！”
她的每一句质问，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莫聿尘的心上。
他张着嘴，却依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所有的解释，都建立在那个无法被揭开的、血淋淋的真相之上。
看着他那副痛苦却又无法言说的模样，苏清然眼中的泪，终于还是，不受控制地滑落了下来。
晶莹的泪珠，顺着她冰冷的脸颊滚落，很快，就消失在了风雪里。
她彻底，失望了。
她用力地，想要甩开他的手。
“莫聿尘，你放开我。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我不放！”他却像是疯了一样，将她死死地攥住，力气大到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我什么都可以放，唯独不能放开你！”
就在两人激烈对峙，僵持不下的时候。
一个急促的、带着哭腔的英语女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莫先生！不好了！安妮莉丝小姐她……她心跳停止了！”
一个穿着护士服的金发女人，从大门里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脸上写满了惊恐。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两人之间轰然炸响。
莫聿尘的身体，猛地一震。他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抓着苏清然的手。
然后，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灵魂，疯了一样，转身就朝着大门里冲了进去。
他甚至，都没有再回头，看苏清然一眼。
苏清然就那么僵硬地，站在原地。
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滚烫的体温。可她的心，却像是被瞬间扔进了一座冰窖，从里到外，都冻僵了。
她看着他毫不犹豫、奔向另一个女人的背影。
看着那扇厚重的、雕花的木门，在她面前，“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
将她，和她那段可笑的、自以为是的婚姻，彻底地，隔绝在了这个冰冷刺骨的风雪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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