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僵局。
伊莎贝拉夫人紧闭着双眼，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是一种万念俱灰的、彻底的放弃。她就像一尊即将风化的石像，拒绝再与这个充满了痛苦与欺骗的世界，进行任何一丝一毫的交流。
莫聿尘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的、几欲噬人的气息，几乎要将空气都冻结成冰。他的耐心，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消磨殆尽。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风暴正在重新聚集。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苏清然伸出手，在桌子底下，轻轻地，握住了他那只因为愤怒而紧攥成拳的手。
她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安抚的力量。
莫聿尘身体的紧绷，因为她的触碰，微不可察地，松懈了几分。他转过头，看向她。
苏清然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用眼神告诉他：够了。
再逼下去，只会让她彻底锁死自己，甚至，做出什么更极端的举动。
莫聿尘读懂了她的意思。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那股翻涌的杀意，重新压回了心底。
“亨利管家。”苏清然忽然开口，打破了这片凝重的死寂。她的声音，清脆而柔和，像一股清泉，注入了这潭即将沸腾的死水里。
一首垂首静立在一旁的亨利管家，身体微微一震，抬起头，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向她。
“夫人累了，先送她回房休息吧。”苏清然的语气，平静而温和，带着一种天然的、让人无法拒绝的亲和力，“我们，就不打扰了。”
亨利管家看了一眼主位上，那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伊莎贝拉夫人，又看了一眼莫聿尘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最终，对着苏清然，微微躬了躬身。
“是，莫太太。”
他走到伊莎贝拉夫人的身边，轻声唤道：“夫人，我扶您回房。”
伊莎贝拉夫人没有任何反应，任由亨利将她从椅子上，搀扶起来。她就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脚步虚浮地，被亨利搀扶着，离开了餐厅。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再睁开眼睛，看莫聿尘一眼。
偌大的餐厅里，只剩下了莫聿尘和苏清然两个人。
“功亏一篑。”莫聿尘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无法掩饰的烦躁。
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他就能从伊莎贝拉的口中，撬出那个魔鬼的名字。
“不。”苏清然摇了摇头，她站起身，走到他的身边，伸出手，轻轻地，为他抚平了眉心那道深刻的褶皱。
“我们己经得到了，我们想要的答案。”
莫聿尘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我们知道了，真凶，确实另有其人。而且，这个人的能量，大到足以让伊莎贝拉这样骄傲的人，连提都不敢提，只能用‘魔鬼’来代称。”
苏清然的目光，清亮而透彻，闪烁着理性的光辉。
“更重要的是，”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餐厅门口的方向，“我们在这张看似天衣无缝的棋盘上，找到了一条……最关键的裂痕。”
“亨利？”莫聿尘的反应极快，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没错。”苏清然点了点头，“从我们进来开始，我就在观察他。他看似平静，但他所有的微表情，都在告诉我们，他知道一切。”
“当你说出‘替罪羊’的时候，他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当你说出‘忠诚’的时候，他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而当你拿出那本日记的时候，他的震惊和恐惧，虽然只有一瞬间，但绝对不比伊莎贝拉夫人少。”
莫聿尘的眼眸，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他回想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苏清然所说的，分毫不差。
他之前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伊莎贝拉的身上，却忽略了这个一首站在阴影里、如同背景板一样的老管家。
“伊莎贝拉夫人，是罗西耶家族的女族长。她有她的骄傲，和她的顾虑。她或许会为了家族的荣誉，或者是因为恐惧，而选择将秘密，永远地带进坟墓。”
苏清然的声音，冷静而笃定。
“但是亨利，不一样。”
“他不是罗西耶家族的人。他效忠的，或许是这个家族，但更可能，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那个叫做安妮莉丝的女孩。”
“安妮莉丝的遗愿，是让他，将日记交给‘一个你真正爱上的，并且，也愿意与你一同分担地狱的女人’。这说明，安妮莉丝对他，有着绝对的信任。她相信，他会是她遗愿的、最忠实的执行者。”
“而这份遗愿的核心是什么？”苏清然看着莫聿尘，一字一句地说道，“是揭开真相，是为了复仇。”
莫聿尘的心，猛地一跳。
他懂了。
伊莎贝拉的软肋，是家族，是恐惧。
而亨利的软肋，是安妮莉丝，是忠诚。
伊莎贝拉这条路，己经走到了尽头。但亨利这条裂痕，却给了他们，撬动整个棋盘的，新的可能。
“我去找他。”莫聿尘当机立断。
“不。”苏清然再次拉住了他，“现在不能去。”
“为什么？”
“你去找他，只会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苏清然耐心地解释道，“一边，是他效忠了一辈子的女主人。另一边，是他视如己出的、大小姐的遗愿。以他的性格，他只会选择沉默。”
“那我们该怎么办？等他自己想通吗？”莫聿尘的眉头，再次皱起。
“不。我们给他，创造一个，不得不开口的理由。”
苏清然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如同小狐狸般的光芒。
一个小时后。
庄园二楼，安妮莉丝那间被完整保留下来的、充满了少女气息的房间里。
亨利管家正拿着洁白的绒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书架上的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两个笑得无比灿烂的少年少女。男孩眉眼清冷，带着一丝不属于他那个年纪的沉稳。女孩则像一朵向日葵，永远追逐着他这个太阳。
正是少年时的莫聿尘与安妮莉丝。
忽然，房间的门，被人轻轻地敲响了。
亨利回过头，看到苏清然，正端着一个托盘，安静地站在门口。
托盘上，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
“莫太太。”亨利放下相框，微微躬身，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我能进来吗？”苏清然微笑着问道。
亨利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身，让开了路。
苏清然走进房间，将托盘，放在了窗边的小圆桌上。她环顾着这间充满了回忆的房间，墙上贴着各个学科的竞赛奖状，书架上摆满了各种深奥的生物学和密码学书籍。
“安妮莉丝小姐，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孩子。”她轻声感慨道。
亨利那张古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罕见的、温柔的追忆。
“是的。”他说，“小姐她，是整个罗西耶家族的骄傲。”
“所以，我无法理解。”苏清然转过身，那双清澈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亨利，“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你们，会眼睁睁地看着，杀害她的真凶，到今天，还逍遥法外。”
亨利的身体，猛地一僵。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伊莎贝拉夫人，宁愿抱着仇恨，折磨自己，折磨聿尘，也不愿意，去为她的外孙女，讨回一个真正的公道。”
“更无法理解，”苏清然的语气，陡然加重了几分，“为什么您，这个被安妮莉丝小姐，如此信任的人，也要选择，将真相，一同埋葬。”
亨利嘴唇紧抿，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苏清然缓缓地，走到他的面前。
“亨利管家，我知道，您有您的苦衷。但是，您有没有想过，安妮莉丝小姐，在写下那篇日记的时候，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
“她不是要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她是要将一把钥匙，交到我们的手上。一把，能够打开地狱之门，将那个魔鬼，彻底揪出来的钥匙！”
“而您，”苏清然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就是那个，保管钥匙的人。”
“现在，钥匙的主人，己经回来了。您，难道还要，继续选择，背叛她的信任吗？”
背叛。
这两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亨利的心上。
他那张苍老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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