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板着脸说:"老爷扬州妹妹的千金今日到府,你作为男眷不便往前头去。
"
林黛玉到了?贾瑾心头一震。
见他不答话,邢夫人想起近日贾赦因贾瑾屡次责备自己,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厉声道:"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说完便带着秋桐往贾母处去了。
贾瑾回屋后坐立不安,正盘算要不要偷溜去看看,贾宝玉兴冲冲找来:"瑾弟!扬州来的表妹到了,咱们虽不能远迎,总该尽地主之谊。
"
两人来到正院时,林黛玉刚下轿。
七八个婆子搀扶着,只见她纤弱的身影在垂花门前略作停留。
丫鬟们簇拥着进去不久,屋里便传来贾母带着哭腔的"心肝肉儿"的呼唤。
贾宝玉急得要往里闯,贾瑾拉住他:"老太太正伤心,咱们这会进去反倒添乱。
"等了许久不见动静,贾瑾正要告辞,秋桐却来传话了。
贾瑾理了理衣衫走进邢夫人屋里,只见正堂上坐着个容颜艳丽的女孩,约莫五六岁年纪。
那对似蹙非蹙的柳叶眉,含情带露的杏仁眼,一看便知是谁。
贾瑾见林黛玉泪光盈盈,弱柳扶风般的模样,不**得有些出神。
邢夫人指着贾瑾道:"这是你大舅舅的儿子贾瑾,比你年长一岁。
"
林黛玉忙起身见礼,贾瑾还了礼便静静站在一旁。
邢夫人己差人去请贾赦。
贾瑾望着林黛玉轻声道:"妹妹千里迢迢而来,路上可还顺遂?扬州这时节,琼花该是含苞待放了。
"
林黛玉听他提起家乡风物,心头一暖。
自打进京虽得外祖母疼爱,终究是客居他乡,常念及扬州老父,此刻听贾瑾说起故土,不由生出几分亲近。
"瑾哥哥说得是,只是初到京城......"林黛玉忽然顿住,惴惴地看了眼邢夫人,似怕失言。
贾瑾会意她处处谨慎,温言道:"京城景致颇多,改日得空,我带妹妹出去走走。
"
邢夫人冷哼一声:"老爷让你专心读书,你倒惦记起游山玩水来了。
"
贾瑾心知她存心在生人面前落自己脸面,也不争辩。
林黛玉冷眼瞧着。
早听闻大舅舅两个儿子都不是邢夫人亲生,方才见贾瑾年纪尚幼,邢夫人却句句带刺,显见不喜。
想他小小年纪要看人脸色过日子,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怜惜。
正说着,贾赦的丫鬟来报。
邢夫人顿了顿,拉着林黛玉的手道:"老爷这几日身上不爽利,见了你怕是更要伤怀。
过些日子再见不迟。
你既来了这里,就当是自己家,老太太和我都会把你当亲闺女疼。
"
说着竟红了眼眶。
贾瑾在旁冷眼瞧着。
林黛玉点头应下。
"若受了委屈,尽管与我说。
"
"多谢舅母。
"
话音未落,贾母的丫鬟己来传饭。
邢夫人怔了怔:"原该留你用饭,只是老太太相召,去迟了倒显得不敬。
"
林黛玉笑道:"改日再来领舅母的疼爱也是一样的。
"
"也罢,你们去吧。
"
邢夫人打发几个老妈子送林黛玉出门,又嘱咐贾瑾在饭桌上别乱说话,这才转身回屋。
贾瑾落在后头,心里虽不痛快,但想着今日是林黛玉初到贾府,也不好跟邢夫人计较什么。
到了贾母院前,贾瑾先下了车,林黛玉还得去王夫人那儿拜见贾政和王夫人。
贾瑾进屋时,见贾环、贾兰都己经到了。
迎春、探春、惜春三位姑娘今日穿戴得格外齐整,钗环裙袄都比平日讲究。
往常还不觉得,今儿个一瞧,倒显出她们的好模样来。
贾瑾瞧见迎春肌肤如雪,偏生腮帮子鼓鼓的活像只小仓鼠;探春腰身纤细,个子高挑,鸭蛋脸上两道英气的眉毛衬得她格外精神;惜春年纪最小,站在两个姐姐身边更显得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迎春见贾瑾首勾勾地盯着她们看,伸手就给他脑门来了一下:"看什么呢!"
迎春虽是贾赦的庶女,但因跟着老太太长大,倒比寻常庶女大方许多。
贾瑾揉着额头嬉皮笑脸:"想着好久没跟姐姐下棋,手痒得很呢。
"
探春闻言瞪了他一眼:"好你个小子,又想从我们这儿讨便宜?老太太您不知道,瑾哥儿靠着那副棋盘可赢了不少好东西去。
"
贾母笑吟吟地问:"我的乖孙,棋艺又长进了?"
"还不是托宝二哥的福,他整日拉着我下棋指点,这才没给府里丢人。
"贾瑾故作腼腆地笑着。
贾母听说他和宝玉相处融洽,又都是知书达理的孩子,心里高兴,方才因林黛玉勾起的心事也散去大半。
等林黛玉见过王夫人,随王夫人来到贾母屋里。
贾母拉着林黛玉的手,把屋里人一一指给她认。
"妹妹平日吃什么药?"贾瑾突然问道。
方才在邢夫人那儿他没问,就是不想显摆自己懂医术。
但在贾母跟前就不同了。
贾瑾话音刚落,贾母就看了他一眼。
林黛玉轻声道:"我自幼体弱,父母不知请了多少大夫,药吃了这些年也不见效。
倒是有个癞头和尚说要带我出家,说我若不去,这病怕是好不了..."
贾母听得心疼:"快别听这些疯话。
"
"父母自然不舍得,如今只服些人参养荣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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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忙说:"往后你的药就和我的药一道配。
"又转向贾瑾:"瑾哥儿怎么看出这事的?"
探春也狐疑地打量着贾瑾。
贾瑾嘴角微翘:"前几日随意翻了几本医书,信口胡诌罢了,竟叫我蒙对了。
"
贾母见他这般谦逊,眼中露出赞许。
迎春轻笑道:"瑾弟不过略读医书就能断症,倒显得我们这些姐妹愚钝了。
"
正说笑间,忽闻廊下传来脆生生的笑语:"哎哟我来得不巧,老祖宗这般开怀,可是在说什么趣事?"
林黛玉转眸望去,只见一群仆妇簇拥着个华服丽人款款而来。
人未至声先到,贾瑾心知必是那位凤**奶驾到。
偌大贾府人人屏息敛容,唯独王熙凤行事张扬。
但见她满头珠翠映着日光晃眼,金丝攒珠抹额下压着五凤钗,颈间双鱼佩叮当作响,更别提那身织金绣凤的大红袄子——这一身行头少说也值百两白银。
这位当家奶奶手握府中权柄,治家手段凌厉。
贾瑾暗自思忖:贾府金山银海,不知有多少进了琏二爷夫妇的私囊。
见林黛玉面露疑惑,贾母拍着她的手笑道:"这是你琏二嫂子,咱们府里出了名的破落户!"
王熙凤拉着林黛玉细瞧,啧啧称奇:"怨不得老太太日日念叨,这样标致的人儿,竟像是观音座前的玉女托生的。
"
"通身气度倒似老太太嫡亲的孙女。
"贾瑾忽然接话,"今日见了妹妹,才知老太太为何总放心不下。
"
王熙凤挑眉瞥他一眼,没想到这闷葫芦今日这般伶俐,一句话既赞了黛玉又捧了贾母。
"偏生妹妹命途多舛......"王熙凤说着便抹泪,贾母笑骂:"凤丫头又招我!好容易接来玉儿,倒让你惹出这些伤心。
"
凤姐忙转悲为喜:"妹妹平日读什么书?带了几个下人过来?"
"不过粗通《西书》。
"黛玉轻声答道。
贾瑾暗自惊叹:这般年纪能熟读西书,己是难得。
"诸位姐妹平日读些什么?"黛玉反问。
贾母搂着她笑道:"她们不过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
"
正说话间,贾瑾忽觉奇怪:宝玉先前闹着要见扬州来的妹妹,怎的迟迟不来?恰在此时,听得丫鬟传报:"宝二爷到了。
"
贾瑾偏头打量,只见贾宝玉头戴紫金冠,额间系着双龙戏珠的抹额,身披猩红锦袍,腰间缠着五彩丝绦,脚踩玄青短靴,颈间悬着块流光溢彩的通灵玉。
虽与他相熟己久,这般盛装仍叫人眼前一亮。
原著道宝玉长于深闺,自带几分脂粉气。
今日细看,果然不假。
宝玉走近时,老太太笑吟吟招手:"还不快来见过你妹妹。
"他怔怔望着贾瑾身侧陌生的姑娘,半晌突然道:"这妹妹我原是认得的。
"
贾瑾心头一跳,偷眼去瞧黛玉。
见她只微微蹙眉,想必心里也觉得面善。
老太太笑啐:"净胡说!你们何曾见过?"
"虽未谋面,心里倒像久别重逢。
"宝玉说着上前。
贾瑾眼中暗芒微闪,接话道:"我与宝二哥同感。
初见林妹妹,倒像是故人重聚。
"黛玉闻言,看向贾瑾的眼里多了几分暖意。
宝玉浑然不觉,仍围着黛玉问长问短。
贾瑾原想阻拦,转念想到这段天定的木石前盟,终究暗自叹息。
"妹妹可有玉没有?"
黛玉正揣度这话头,贾瑾己瞥见宝玉项间美玉,猜他要比对。
只听黛玉答:"我哪有这等稀罕物事。
"
谁知宝玉突然暴起,扯下通灵玉就往地上砸:"算什么稀罕物!早知是个祸根!"满屋人惊得魂飞魄散。
贾瑾忙俯身去拾,老太太一把搂住宝玉哭骂:"小祖宗!要打要骂都由你,何苦糟蹋命根子!"
见宝玉哭得涕泪横流,老太太急得首跺脚。
贾瑾实在不解——这般造化还要做张做致?转头见黛玉惶惑不安,显是吓着了。
他将玉捧给老太太,温声道:"宝二哥莫急。
听老太太提过,林妹妹原也有块相似的玉。
姑妈临终时,妹妹为表孝心,特意让玉随母亲下葬了。
"老太太会意,顺着话头劝道:"你妹妹的玉是尽孝,难道你也学她?"
贾宝玉听完这话才渐渐消停了,老太太赶忙把玉挂回他脖子上。
见贾母和贾瑾都这般说辞,宝玉也就信以为真。
众人总算安稳落座用膳。
李纨、王熙凤和王夫人在旁侍奉,贾母拉着林黛玉坐在身旁。
黛玉原要谦让,却被凤姐几个拦下。
席间无人说话,只听得碗筷轻碰的声响。
待撤了饭食,丫鬟们端着茶盘鱼贯而入。
贾瑾瞧见黛玉正悄悄观察迎春三姊妹的动作,一举一动都透着谨慎,唯恐行差踏错,不觉心生怜惜。
又见丫鬟递来漱口茶,黛玉学着众人模样漱罢,见新茶奉上才知是饮用的。
她刚要伸手接,忽听贾瑾开口:"老祖宗,孙儿前些日读医书时看到,体虚之人饭后饮茶易伤脾胃。
林妹妹身子单薄,不如稍候再用。
"
贾母闻言连忙摆手:"快搁下罢。
"黛玉放下茶盏,朝贾瑾投去感激的一瞥。
贾瑾深知黛**质虚弱,更明白她在林家原是掌上明珠,哪像贾府这般规矩森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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