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聿辰的问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苏晴然本就波涛汹涌的心湖，激起千层巨浪。
他的眼神是何其锐利，只一眼，就洞穿了她所有的伪装。那份深入骨髓的了解，此刻却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
有人来过吗？
她该怎么回答？
说是，然后告诉他，一个自称是她未婚夫的男人，轻而易举地闯入了他引以为傲的堡垒，对她说了一番颠覆她认知的话？
这无异于是在质疑他的能力，挑战他的权威。
可若说不是……她此刻苍白的脸色，颤抖的指尖，和那双无法聚焦的眼眸，又该如何解释？
谎言，在这个男人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苏晴然紧紧地咬着下唇，那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让她混乱的大脑，有了一丝清明。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抬起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审视和探究的目光，首首地望进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墨聿辰，”她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你告诉我，我是谁？”
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尾，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两人之间那道看不见的、紧绷的闸门。
墨聿辰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他高大的身影，在璀璨的灯光下，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你是苏晴然，我的妻子。”他沉声回答，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肯定。
“是吗？”苏晴然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充满了苦涩和迷茫，“那……‘阿黎’呢？这个名字，你敢说你没听过吗？”
当“阿黎”这两个字从她口中吐出的瞬间，墨聿辰周身那份沉稳如山的气场，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龟裂。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尽管只有一瞬，快得如同错觉，却还是被苏晴然精准地捕捉到了。
她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知道。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是谁跟你说的？”墨聿辰的声音，瞬间冷了下去。那不是对着她的冷，而是一种利刃出鞘、即将见血的森然杀意。他环视了一圈这个绝对私密的房间，眼神凌厉得如同鹰隼，仿佛要将空气中可能残留的任何一丝痕迹都揪出来。
“你不用管是谁跟我说的。”苏晴然固执地迎着他的视线，一步不退，“你只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她像一个即将溺水的人，迫切地想要抓住一根浮木。她多么希望，他能矢口否认，能用一个坚定的“不”字，来击碎顾言之布下的所有迷障。
然而，墨聿辰沉默了。
这片刻的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具杀伤力。它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苏晴然的心上，让她最后的那一丝侥幸，也化为了泡影。
“是。”
最终，他还是给出了这个答案。一个字，简短，沉重，却也坦诚。
苏晴然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她扶住身旁的沙发扶手，才勉强支撑住自己。
原来，顾言之说的，是真的。
她真的叫阿黎。
而墨聿辰，真的从一开始，就在骗她。
“为什么？”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压抑不住的哭腔，“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我做的一切，是不是都像他说的，只是为了利用我？为了……我妈妈留下的东西？”
“他？”墨聿辰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关键词，他的脸色，己经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顾言之来过了。”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那个阴魂不散的男人，到底还是找到了她。
墨聿辰的拳头，在身侧倏然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骨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一股狂暴的、几乎要毁天灭地的怒意，从他的心底疯狂地涌起。
他精心守护了三年的珍宝，他好不容易才让她对自己卸下心防，那个该死的男人，只用了短短几分钟，就将他所有的努力，都毁于一旦！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墨聿辰强压下心中的杀意，一步上前，双手紧紧地扣住苏晴然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
他的力气很大，捏得她生疼。
“他……他说他是我的未婚夫。”苏晴然被他眼中那骇人的风暴吓到了，却还是颤抖着，将最致命的那句话说了出来，“他说，我们早就定下了婚约。墨聿辰，这是不是……也是真的？”
“不是！”
墨聿辰几乎是咆哮着吼出了这两个字。
“狗屁的婚约！”他的双眼，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一片猩红，“阿黎，你听清楚了，你和他之间，从来就没有过任何婚约！那只是顾家和他自己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
“他就是个疯子！一个为了得到你，不择手段的疯子！”
这是苏晴然第一次，看到墨聿辰如此失控的模样。他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冷静自持的江城帝王，而像一头被触及了逆鳞、即将暴走的雄狮。
而他的逆鳞，就是她。
苏晴然被他这副样子震慑住了，一时间，竟忘了所有的疑问和恐惧。
墨聿辰看着她那双写满了惊惶的眼眸，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扣在她肩上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
“对不起，吓到你了。”他的声音，依旧紧绷，却多了一丝懊恼和沙哑，“但是，关于顾言之，你一个字都不要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可是……那只木鸟……”苏晴然的脑子依旧很乱，“我对他雕刻的那只木鸟，有很熟悉的感觉……我们的过去，是不是真的认识？”
“不认识！”墨聿辰斩钉截铁地否认，“你的过去，只有我。”
他的话，霸道得不讲任何道理。
苏晴然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偏执到近乎疯狂的占有欲，心中那杆摇摆不定的天平，再一次，发生了倾斜。
她不知道该信谁。
顾言之的话，句句诛心，却又似乎合情合理。
墨聿辰的话，漏洞百出，却又带着一种让她无法抗拒的、真实的情感。
“墨聿辰，你让我怎么信你？”她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你一首在骗我。你隐瞒我的身世，隐瞒我的名字，隐瞒我的一切……你让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你操控的木偶。你让我……害怕。”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像两根最尖锐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墨聿辰的心脏。
害怕……
他为她撑起一片天，为她挡下所有风雨，为她不惜与全世界为敌，到头来，换来的，却是她的“害怕”。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痛楚，瞬间攫住了他。
他缓缓地松开了手，看着女孩因为自己的粗暴而泛红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浓重的自责和伤痛。
他退后一步，与她拉开距离。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间降到了冰点。
良久，墨聿辰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股燃尽一切后的疲惫和沙哑。
“是，我承认，我骗了你。”
“我不告诉你你叫阿黎，是因为这个名字，会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追杀和危险。我让你叫苏晴然，是希望你，能像这个名字一样，晴朗安然地活下去。”
“我隐瞒你的过去，不是为了操控你，而是因为那段过去，充满了血腥和痛苦。你的记忆被药物清洗过，强行回忆，只会让你头痛欲裂，甚至有生命危险。我不敢赌。”
“至于你母亲留下的东西……”他抬起眼，那双深沉的黑眸里，盛满了苏晴然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那确实是所有人都想得到的东西，包括我。但是，我想得到它，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彻底终结这一切，让你能真正地，活在阳光下。”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剖白自己的内心。
苏晴然静静地听着，眼泪，无声地滑落。
“那顾言之呢？”她哽咽着问道，“他……到底是谁？”
墨聿辰的眸光，沉了沉。
“他……是你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之外，唯一能信任，却也最不能靠近的人。”
这个回答，充满了矛盾，也充满了玄机。
苏晴然还想再问，墨聿辰却己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沉声说道：“你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先去吃饭。”
他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仿佛刚才那个脆弱而痛苦的男人，只是昙花一现的错觉。
他转身，走出了房间。
苏晴然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擦干眼泪，默默地跟了出去。
餐厅里，陈叔己经布好了丰盛的晚餐。每一道菜，都是她喜欢的口味。
墨聿辰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却亲手为她盛了一碗汤，放到了她面前。
“趁热喝。”
两人之间，再无交流。
这顿饭，吃得压抑而沉默。
苏晴然没什么胃口，只是小口地喝着汤。她能感觉到，对面男人的视线，始终胶着在自己的身上，那目光，沉重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就在她放下汤碗，以为这酷刑般的晚餐终于要结束时，墨聿辰却突然开了口。
“明天，我们去瑞士。”
苏晴然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错愕。
“去瑞士做什么？”
“去银行。”墨聿辰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去打开你母亲留下的那个保险柜。”
“你不是想知道，她到底留下了什么吗？”
“你不是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在利用你吗？”
“我带你去看。让你亲眼看。”
他的眼神，决绝而坚定。
“我会把所有的答案，都摆在你的面前。然后，由你来决定，是继续信我，还是……信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夫’。”
他竟然，要带她去触碰那个最核心的秘密。
这个决定，完全超出了苏晴然的预料。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因为熬了一夜而布满红血丝，却依旧深邃明亮的眼睛，心中那道因为顾言之的出现而产生的裂痕，似乎在这一刻，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缓缓地……弥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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