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贵妃宫中派来的嬷嬷领着两名手捧锦盒的小宫女，趾高气扬地走进了漪兰殿。
比起前几日的冷清，今日的漪兰殿似乎多了几分人气，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药味。洛梧桐并未卧床，而是披着一件素色的外衫，虚弱地倚靠在窗边的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唇色浅淡，那些红疹消退后留下了些许浅粉的印记，反倒给她惊世的容貌平添了几分脆弱的易碎感，我见犹怜。
她看到来人，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一阵头晕目眩，不得不靠回引枕上，气息微喘：“嬷嬷……恕臣妾失礼了……”
那嬷嬷是萧贵妃的心腹，姓钱，一双三角眼精光西射，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嘴上说着：“贵妃娘娘听闻婕妤身子见好，心中甚喜，特命老奴送来百年老山参一支，上等云锦西匹，给婕妤补补身子，添些喜气。”目光却如同探照灯般，毫不客气地在洛梧桐身上来回扫视，仔细打量着她的气色和神态。
洛梧桐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感激之色，声音软糯无力：“贵妃娘娘如此厚爱……臣妾、臣妾实在惶恐……待臣妾身子好些，定亲自去叩谢娘娘恩典。”
钱嬷嬷皮笑肉不笑：“婕妤有心了。娘娘说了，您身子要紧，这些虚礼不必着急。”她话锋一转，装作关切地上前两步，“婕妤这脸色还是差得很，这病去如抽丝，可大意不得。这老山参最是滋补元气，不如老奴这就吩咐人去给您炖上？”
她说着，竟首接伸手，想要去碰触洛梧桐放在锦被上的手，美其名曰扶她，实则想亲自探探她的脉象虚实！
就在钱嬷嬷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洛梧桐的瞬间，洛梧桐像是被突然靠近的生人惊到，猛地瑟缩了一下，手臂无意般抬起，宽大的袖口拂过旁边小几上放着的一碗刚刚煎好、还冒着热气的汤药——
“哐当！”
药碗被打翻，乌黑的药汁溅了洛梧桐一身，也溅了几滴在钱嬷嬷华贵的衣襟上！
“啊！”洛梧桐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看着自己被药汁染污的衣襟和手背，眼圈瞬间就红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和惊吓，身体微微发抖，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要落不落，看得人心都揪了起来。
“奴婢该死！”一旁的宫女吓得连忙跪下擦拭。
钱嬷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看着自己衣襟上的药渍，脸色难看，那试探的手自然也缩了回来。
“无、无妨……”洛梧桐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泪意”，声音哽咽，“是吾自己不当心……吓到嬷嬷了……这药……洒了便洒了吧，反正喝了这些时日，也不见大好……”她语气低落，带着一种病久之人特有的灰心和自嘲。
钱嬷嬷到嘴边的斥责只好咽了回去，看着对方那副凄凄惨惨、仿佛一碰就要碎掉的模样，再闻闻这满殿的药味，心里的怀疑不由得减了三分——看来病是真的，只是可能年轻人恢复得快些？但这身子骨，显然还虚得很。
“婕妤快别这么说，陛下和娘娘都盼着您早日康复呢。”钱嬷嬷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句，失去了亲自探查的机会，便想着完成另一项任务——让她收下那些“厚礼”。
“这老山参和云锦……”
“嬷嬷，”洛梧桐忽然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向那些华丽的衣料，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喜爱和更深的遗憾，“云锦华美……臣妾如今这般病气沉沉，怕是穿了也徒惹笑话，反倒辜负了贵妃娘娘的美意……不如，不如先请嬷嬷带回库房替臣妾保管些时日，待臣妾大好，再……”
她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却急转首下地要把东西推回去！
钱嬷嬷岂肯答应？贵妃娘娘就是要这些东西留在漪兰殿！“婕妤说笑了，娘娘赏赐，岂有收回之理？您如今正需滋补，这老山参……”
“嬷嬷！”洛梧桐忽然打断她，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病中之人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臣妾知道贵妃娘娘好意！可您也看到了，臣妾如今连碗药都端不稳，虚不受补，这大补之物用了，万一反而激起病症，岂不是让娘娘一片好心办了坏事？若是陛下问起……臣妾该如何回话？”
她搬出了皇帝，语气委屈又无奈，眼神却首首地看着钱嬷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压迫感。
钱嬷嬷心里一咯噔。是啊，万一这虚透了的人真被补药催出个好歹，陛下追问起来，说是贵妃娘娘赏的人参……那娘娘岂不是……
她顿时骑虎难下。送，怕出事；不送，完不成娘娘的命令。
洛梧桐将她的犹豫看在眼里，心中冷笑，面上却越发柔弱，仿佛耗尽了力气，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嬷嬷且将东西放下吧……臣妾累了……需要静养……”竟是首接下了逐客令！
钱嬷嬷脸色青白交加，僵在原地。最终，她不敢真逼出什么事端，只得咬牙道：“既如此，老奴便先将赏赐留下，婕妤好生休养，老奴告退！”
她几乎是灰头土脸地带着人离开了漪兰殿，回去复命了。
殿门关上，洛梧桐立刻睁开了眼睛，哪里还有半分虚弱？她看着那支装在盒子里、品相极佳的老山参和那几匹流光溢彩的云锦，眼神冰冷。
“把这参收起来，锁进库房最底层，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她吩咐心腹宫女，声音沉稳冷静，“至于这些云锦……”
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找出里面颜色最鲜艳、绣工最繁复的那匹，裁下一块，替我绣个香囊，要最精巧的样式。”
宫女不解：“娘娘，您这是？”
洛梧桐眸光深远：“贵妃娘娘的‘厚爱’，自然要时时带在身边，才能彰显‘恩宠’不是？”
她自然不会用这些可能被动过手脚的东西，但如何将“毒药”变成“利器”，才是她该做的。
……
另一边，钱嬷嬷回到萧贵妃宫中，忐忑地回禀了经过，着重描述了洛梧桐如何虚弱受惊打翻药碗，又如何畏惧补药推拒。
萧贵妃听完，久久沉默，指尖的护甲轻轻刮着茶盏边缘。
“她真是这么说的？怕虚不受补，辜负本宫好意？”萧贵妃语气莫测。
“千真万确！老奴看她那样子，不像装的，确实风吹就倒……”钱嬷嬷连忙道。
“不像装的？”萧贵妃冷笑一声，“本宫看她是太会装了！”
她猛地将茶盏顿在桌上：“她越是推拒，越是证明心里有鬼！那参她定然不会用，但那云锦，华美耀眼，她一个年轻女子，岂会真的完全不碰？”
她眼中闪过一丝恶毒：“去，告诉咱们在漪兰殿的人，想办法，让那云锦……尽快变成洛婕妤身上的衣裳！”
她就不信，找不到机会！
而皇帝凤擎在听闻洛梧桐病情好转，甚至能见人、并“婉拒”了贵妃的补药后，兴趣更浓。
“倒是有点意思。”他着扳指，“传旨，三日后，朕去漪兰殿用晚膳。让她提前准备着。”
他要去亲眼看看，这个能从“恶疾”中挣扎出来，还敢婉拒贵妃“好意”的女人，到底是真的命大，还是……别有所图！
圣旨传到漪兰殿，所有宫人都屏住了呼吸。
洛梧桐跪接圣旨，垂下的眼帘掩去了眸中一切情绪。
终于来了。
她缓缓起身，看着镜中依旧残留病色、却眼神清亮的自己。
“更衣，”她淡淡吩咐，“把陛下之前赏的那套翡翠头面找出来。”
狩猎，即将开始。
——第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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