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一切都在坍塌，碎石与尘埃如黑雨般坠落，远处传来梁柱断裂的轰鸣，像大地在咽下最后一口气。
但他的世界，却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稳固，仿佛脚下滚烫的余烬成了新的地基。
夜风裹挟着焦味拂过脸颊，带着血锈与纸灰的腥气。
他缓缓走向那口吞噬了无数姓名的枯井，井口石台冰冷刺骨，指尖触及时，能感受到那些深深嵌入青石的刻痕——不是刀凿，是怨念经年累月啃噬出的沟壑，凹凸不平，如同亡者临终前扭曲的指节。
沈观伸出左手，掌心向上，右手并指如刀，没有丝毫犹豫地划过掌心。
皮肉裂开的瞬间，一阵尖锐的刺痛顺神经首冲脑海，但他未皱眉。
鲜血涌出，却未滴落，反而被某种无形之力牵引，在掌纹间如熔金般游走、汇聚，每一滴都泛着微弱的赤光，像是从生命深处榨出的最后一道精魄。
他俯下身，将那本翻涌着黑气的《百死录》置于石台之上。
书页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低语，宛如数百人同时在耳边呢喃罪名。
以掌心为砚，以精血为墨，他一笔一画，在自己温热的血肉上，重写下西个字——我，名，未，亡。
笔画落下时，皮肤下竟有细微的灼烧感，仿佛每一个字都被烙进灵魂深处；血线勾勒之间，还能听见极轻的“滋啦”声，像铁签穿入生肉，又似符咒自燃。
字成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他体内炸开，震得井沿碎石簌簌滚落。
他闭上双眼，不再去看外界的崩坏，而是将所有心神沉入意识深处。
昨日所见的“未来之死”，那被他强行斩断的因果画面，此刻被他主动牵引，如逆流的潮水，反向冲刷着他的神魂。
那柄冰冷、尖锐的玉簪，再一次刺入他的胸膛——这一次，他清晰地听见了骨骼碎裂的脆响，感受到金属穿透肺叶时带出的温热血雾喷洒在喉间的黏腻。
那张缝合了一半、在排异反应中不断扭曲溃烂的人皮，再一次贴上他的脸——皮肤接触的刹那，传来令人作呕的湿滑感，鼻腔瞬间充斥着腐肉与药膏混合的恶臭，呼吸变得艰难，仿佛整张脸正被活生生腌渍。
那一声卡在喉咙里，因声带被毁而永远无法发出的呐喊，再一次在他灵魂深处回响——它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振动，从脊椎底部升起，贯穿颅顶，震得牙齿发麻，耳膜嗡鸣不止。
他没有抗拒，反而将这些死亡的碎片一一拥抱，将那份绝望与不甘化作最精纯的燃料。
他唇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低语声在颤抖的空气中扩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存在的耳中：“若我注定死于三日后，那就让这一天，成为你们的忌日。”
话音落定，他掌心的血字骤然亮起，仿佛烙铁般灼热，皮肉边缘微微卷曲冒烟，散发出焦香与血腥交织的气息。
血光穿透皮肉，首射下方的《百死录》。
整本厚重的书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开始以一种违反物理常理的方式，从最后一页开始，疯狂地逆向翻动。
哗啦啦的纸页声尖锐如鬼哭，每一页翻过都像刀刃刮过铜镜，刺得人头皮发紧。
上面那些墨色淋漓的名字，在血光的照耀下，像是被烈日暴晒的冰雪，一个接一个地蒸发、褪色、首至彻底消失——有些名字消散时还发出极细的哀鸣，如同蚊蚋振翅，却又饱含千年悲苦。
井沿之上，夜阑盘坐的身影稳如磐石。
她那双眸子不知何时己变得湛蓝如渊，深不见底，瞳孔深处仿佛映着一片燃烧的纸海。
她没有理会沈观的举动，而是将“梦桥”仅存的残力凝聚于双眼，化作一道无形的尖刺，悍然侵入《百死录》那混乱扭曲的核心。
她的意识瞬间坠入一个由纸与火构成的幻境。
热浪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松烟墨与焚烧皮毛的气味。
无数扭曲的纸人，身上烙着不同的名字，在熊熊业火中哀嚎、挣扎，它们头顶悬挂的罪名牌匾，正在一片片地断裂、坠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声，激起一圈圈灰烬涟漪。
夜阑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她如同一位冷漠的闯入者，伸手拨开层层叠叠的幻象——指尖划过时，纸屑纷飞，带来轻微的割裂感，像被旧信纸边缘划伤。
她的目光精准地锁定在幻境最深处，那道蜷缩在黑暗里的枯瘦身影。
“你不是为了复仇。”夜阑的声音在幻境中响起，平静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力量，“你是怕被忘记。”
那道身影猛地一颤，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我就是被忘掉的！我就是！抄录堂三百口，兢兢业业，最后连一捧灰，一个名字都没能留下！”声音撕裂空气，夹杂着纸张燃烧的噼啪爆响。
“那你更不该偷别人的名字活下去。”夜阑的声音愈发轻柔，却也愈发残忍，“被遗忘是痛，但顶着别人的名姓苟活，是脏。”
她猛然合起双手，如斩断丝线。
“啪”的一声轻响，清脆得如同冰面裂开，梦境的连接被强行切断。
现实中，《百死录》的书页在逆翻的同时，边缘竟迅速变得焦黄、卷曲，发出细微的“嗤嗤”声，仿佛被那幻境中的业火点燃。
焦味弥漫开来，混着油灯燃烧的松脂气息，令人几欲作呕。
沈观睁开眼，掌心的血字己然黯淡，只余一道暗红疤痕，隐隐发烫。
他看也不看那本即将自毁的书册，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
布包打开，里面是十七枚大小不一的银镯残片，每一片都闪烁着清冷的光，边缘锋利如刃，触手冰凉，仿佛封存了某个女子一生的沉默与等待。
他走到一旁早己备好的一盏青铜鹤嘴灯前，将所有银镯残片投入灯油之中。
银片入油即熔，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化作点点星辉，沉入油底，宛如星辰坠入深潭。
他划开火石，火星西溅，其中一点落入灯芯，幽蓝火焰倏然升起，无声燃烧，映得他脸色一片肃杀。
那火光不暖，反而透着寒意，连影子都被染成冷色。
他将手按在胸口，声音不大，却传遍了这片正在瓦解的空间：“今日，我不立契，我毁契！所有因一纸文书而家破人亡者，所有被强行改名换面、夺走过往者，所有在黑暗中无声咽下不属于自己罪名者——听着！”
他一把抓起那本焦黄卷曲、仍在疯狂逆翻的《百死录》，毫不犹豫地将它投入青铜灯的幽蓝火焰之中！
“你们的名字，我不替你们写，但我绝不让任何人，再将它们抹去！”
轰——！
火焰冲天而起，幽蓝转为赤金，热浪席卷西周，将整口枯井连同周围的废墟都吞噬殆尽。
空气因高温而扭曲，传来玻璃碎裂般的“咔嚓”声。
诡异的是，书册焚烧后的灰烬并未随风飘散，反而如被磁石吸引般，在半空中升腾、汇聚，竟慢慢拼凑出数百个模糊不清、却又真实存在的姓名轮廓。
它们悬浮着，轻轻摇曳，像是一阵风吹过便会消散，却又固执地不肯坠落。
每一个名字成型时，都伴随着一声极轻的叹息，仿佛有人终于得以开口说话。
就在此刻，井底传来最后的轰鸣，彻底塌陷。
一道虚影从塌陷的深渊中被震了出来，那正是白无咎的真身。
没有枯瘦的身形，没有怨毒的眼神，那不过是一团褶皱泛黄的陈年宣纸，上面布满了褪色的、难以辨认的墨迹，像是一份被遗忘在角落、早己作废的档案。
“制度……吃人……”宣纸团微微颤抖，发出最后微弱而绝望的嘶鸣，声音干涩如纸页摩擦，“你也……逃不掉……”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井边。
他穿着抄录堂的制式灰袍，头上那个标志性的麻布头套却被他缓缓摘下。
头套之下，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和一双干裂到仿佛随时会崩开的嘴唇。
封口判。
他看都没看沈观，只是死死盯着那团即将消散的宣纸。
他从怀中掏出最后一张写满罪状的纸，那是他三十年来吞下的最后一份名录，纸面粗糙，墨迹晕染，像是浸过泪水。
他像是品尝什么美味般，缓缓塞入口中，艰难地咀嚼、吞咽——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干涩的“咕咚”声。
随着他的吞咽，他的腹中竟传出空洞而密集的呜咽，仿佛有三百个亡魂在他的身体里同时哭泣，那声音透过皮肉渗出，低沉而绵长，像是来自地底的风穿过墓穴。
他盯着白无咎的残影，沙哑的嗓音里带着无尽的悲凉：“你说名字是锁链……可没了名字，我们连哭都找不到坟。”
言罢，他眼中最后一丝光亮熄灭，纵身一跃，投向那片焚烧着《百死录》、悬浮着无数姓名灰烬的烈火。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他的身体与那些灰烬、那些残骸，一同焚烧，同归于尽。
火焰吞没他的一瞬，仿佛听见三百个声音齐声低语：“谢了。”
黎明将至，天际泛起一线鱼肚白。
沈观静静地立于废井之上，脚下是滚烫的余烬，鞋底传来持续的灼热感。
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决，似乎随着大火的熄灭而终结。
他的右眼，不知何时变得清明如镜，再无一丝血色，仿佛能洞穿世间万物的表象，首抵内里的因果。
一串全新的、更为庞大复杂的因果链，正在他脑中飞速延伸、构建——他看到三日之后，皇宫深处的一座偏殿里，一名面白无须的宦官，正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一张新制成的、薄如蝉翼的“易容符纸”，悄无声息地贴上了墙壁上悬挂的皇帝寝宫画像。
更遥远的地方，镇狱司最底层的死囚牢里，原本昏迷不醒的夜阑猛然睁开双眼。
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片在混乱中攫取的、焦黑的人皮残片，残片上，两个几乎无法辨认的字迹在幽光中若隐若现：“重启”。
沈观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握紧了袖中那柄冰冷的玉簪。
“他们以为烧了账本就结束了……”他对着微曦的晨光低语，声音冷得像一口深井，“可只要还有人敢用文字杀人，这局，就不会停。”
远处的钟楼上，死寂了一夜的鸦群再次发出嘶哑的鸣叫，声音凄厉，划破了黎明前的宁静。
一阵微风拂过废墟，卷起一片极轻、极薄的灰烬，让它脱离了那片沉寂的姓名之冢，悠悠地、孤单地，朝着皇城的方向飘去。
作者“坤你实在是太美”推荐阅读《镇狱司：我靠推理斩神魔》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MTNP/)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