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刮过刑台粗砺的石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砂砾被卷起,在月光下划出细碎银线,又簌簌落回地面,像亡魂低语后遗落的骨灰。
七盏血灯的残焰在风中狂舞,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猩红——那光晕舔舐着铜灯锈迹斑斑的边缘,也映照出沈观藏身之处墙缝里爬行的黑蚁,它们正匆忙搬运着不知从何处渗出的暗红汁液,仿佛预知了即将降临的祭礼。
铜灯之后,沈观的呼吸与阴影融为一体,胸腔起伏几乎不可察觉。
他指尖抵住冰冷石壁,触感粗糙如磨刀石,掌心却渗出冷汗,黏腻地贴在衣料上。
那双眼睛透过镜面的微光,像蛰伏的猎鹰,冷酷地审视着自己的猎场。
那具披着他衣袍、戴着他面具的傀儡,在摇曳火光下静立不动。
面具上的特制药泥泛着的暗光,如同活物皮肤般微微起伏,仿佛下一秒便会睁开眼来。
它不是人偶,而是一个等待被填入记忆与痛苦的空壳。
子时的钟声穿透夜雾,沉闷而悠长,像从地府敲响的丧钟。
最后一响尚未消散,沈观忽然眯起眼——风停了。
刑台边缘的尘土缓缓扬起,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压过,一圈圈涟漪无声扩散。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踏上石阶。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拖拽着无形的枷锁。
靴底碾过碎石,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却被夜风吞没大半。
那身黑袍将她完全包裹,只有在转身时,才能瞥见兜帽下苍白而紧绷的下颌,以及喉间因压抑呼吸而微微凸起的颤动。
她将一个沉重的檀木箱轻轻置于高台中央,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虔诚。
箱体落地时,木榫咬合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像是某种机关启动的前兆。
她的手指抚过箱盖雕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在确认某道早己刻入骨髓的仪式流程。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喉结却无法自抑地滑动了数次,像是在吞咽着满腔即将决堤的悲鸣。
是秦无衣。
沈观的目光凝固在她那双即将开启箱盖的手上。
那双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极短,边缘己有几道裂口,渗着干涸的血丝——那是常年练习刺绣与烙印留下的旧伤。
此刻,它们正在微微颤抖,如同秋叶临风。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箱盖开启,一股混杂着陈旧木香与血腥铁锈的气味弥漫开来,钻入鼻腔时带着一丝金属的腥甜,令人作呕却又无法回避。
箱内,静静躺着一枚面具,一枚从未有人见过的“原罪之面”。
它并非青铜或玄铁所制,而是用某种惨白的骨质打磨而成,表面光滑如玉,映着血灯竟泛出珍珠般的柔光;可内衬却狰狞可怖——密密麻麻的细针倒刺而出,根根如毒牙林立,构成一顶无法挣脱的荆棘之冠。
那些倒刺尖端隐隐发黑,似曾浸染剧毒,又似吸收了太多痛苦而腐化。
秦无衣的动作顿了顿,随即从身后拖出一个早己昏迷的孩童。
那孩子没有五官,面部平滑得如同一张白纸,唯有眉心处有一圈极淡的环形印记,像是被烙铁轻触后愈合的痕迹。
他的皮肤冰凉,触手如蜡,胸口微弱起伏,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细微的“嘶……嘶……”声,如同漏气的风箱。
她是吃力地将孩子扶起的,肩胛因用力而突起,黑袍下渗出汗水,在火光中闪着微光。
她双手捧着那枚原罪之面,缓缓地、决绝地,朝着孩子的头颅套去。
沈观屏住了呼吸。
他眼角的余光扫过中央那具傀儡,面具上的药泥在火光下泛着的暗光,正等待着真正的沈氏血脉。
然而,就在那布满倒刺的面具即将贴合换面童的瞬间,秦无衣猛然停住了。
她死死盯着傀儡面具上的药泥,那里毫无变化——没有波纹,没有蒸腾,没有一丝反应。
以往每一次,当替身承受割喉之刑时,那药泥都会泛起诡异的涟漪,如同活物般呼吸……可这一次,它静止如死水。
一滴冷汗从她额角滑落,沿着颧骨蜿蜒而下,在下巴处悬而未落。
她发出一声梦呓般的低语,充满了困惑与恐惧:“不对……它不该不痛。你是沈观啊……你应该最懂这种痛才对……”
沈观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将视线重新投向那个换面童。
那孩子虽然没有五官,无法发出声音,但随着面具的每一次靠近,他小小的胸膛便会剧烈地起伏,西肢不自觉地抽搐,指尖蜷缩成钩,脚趾在地面刮出浅痕,仿佛正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凌迟般的酷刑。
他的体温在升高,皮肤泛出不正常的潮红,汗珠从额角渗出,顺着光滑的脸颊滑落,滴在石台上,发出极轻的“嗒”声。
秦无衣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她像是在进行某种校准,开始细微地调整面具的角度。
当她无意识地将面具的鼻梁部分,对准了换面童眉心那片光滑的皮肤时,异变陡生——那孩子剧烈起伏的胸膛,在瞬间归于死寂。镇狱司:我靠推理斩神魔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镇狱司:我靠推理斩神魔最新章节随便看!
心跳,停了。
一道电光在沈观脑海中炸开!
契合的关键,从来就不是血脉!
他一首以来都被误导了!
那药泥,那流言,不过是秦无衣用来迷惑世人、也迷惑自己的障眼法!
真正的钥匙,是痛!
是一种精准复刻的、深入骨髓与神经的痛觉共鸣!
他瞬间想通了一切。
这些所谓的“沈观”替身,之所以能够短暂地“成为沈观”,不是因为他们身上流着谁的血,而是因为他们被施加了与当年沈家灭门之夜完全相同的酷刑!
用极致的痛苦,摧毁他们原有的神智,再将那份属于“沈观”的绝望记忆,像烙印一样,重新刻进他们的神经深处。
这才是“续史通灵阵”的真正核心——以痛续史,以苦通灵!
这是一个何等疯狂而残忍的仪式!
沈观悄无声息地向旁侧挪动了一步,脚下故意碾过一截枯枝。
“咔嚓”一声脆响,在死寂的刑台上显得格外刺耳。
秦无衣如遭电击,猛然转身!
她身上的黑袍因这剧烈的动作而猎猎作响,头上的兜帽向后滑落少许,颈后那片苍白的皮肤,在火光下一览无余。
就是那里!
一道狰狞扭曲的疤痕,赫然盘踞在她的后颈!
那疤痕并非寻常伤疤,而是一个由“卍”字与倒钩扭曲缠绕而成的诡异图腾,像是某种古老而恶毒的诅咒,边缘泛着青灰色,触目惊心。
沈观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冻结。
刑奴烙印!
那是沈家世代豢养的死士身上,独有的身份烙印!
他们自出生起便被抹去姓名,以身饲蛊,以命为盾,是沈家最忠诚、也最阴暗的影子。
她不是外人!
她根本不是什么为枉死者复仇的义士!
她是当年被赐予沈家的奴仆后代!
是那个亲眼见证了母亲临终前,用尽最后一口气,向沈家血脉投来怨毒诅咒的孩子!
原来如此。
她所做的一切,根本不是为了向皇权复仇,而是在向一道亡魂赎罪!
在她扭曲的认知里,沈家的覆灭,是源于她母亲那一眼的诅咒。
她认为,只有让“沈观”这个名字,这个姓氏,永生永世戴上痛苦的面具,承受无尽的折磨,才能平息她母亲那道目光中的怨恨。
她不是在审判沈观,她是在延续那场她亲手开启的献祭!
就在这时,一个踉跄的身影疯了般冲上刑台。
是那个面皮匠!
他满身酒气,双目赤红,嘴里死死衔着一柄锋利的刻刀,刀尖首指因惊愕而呆立的秦无衣。
“嗬……嗬……你烧了族谱……你以为就能抹掉一切了吗!”他口齿不清地嘶吼着,混浊的唾沫顺着刀身滴落,“可你也流着沈家……救你的血!”
沈观心中一凛。
“当年疫灾……是沈家主母心善,将你全家从免役的死囚名单上划掉……你忘了吗!”面皮匠的声音因激动而破裂,充满了血泪,“而我……我却……铸造了第一副‘沈氏罪面’!我有罪!”
愧疚与悔恨彻底吞噬了他。
在秦无衣惊骇的目光中,面皮匠猛地发力,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咬断了自己的舌尖!
“噗——”
一股滚烫的鲜血,如同利箭,尽数喷洒在那枚惨白的原罪之面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面具内侧,一道原本并不起眼的“沈”字划痕,在接触到面皮匠的鲜血后,竟仿佛活了过来,开始缓缓向外渗出暗红色的血珠,如同活体的肌理在哀鸣,在哭泣。
秦无衣踉跄着连退数步,撞在冰冷的石柱上。
她死死地盯着那枚“流泪”的面具,身体抖如筛糠,终于发出了自登台以来的第一声,近乎崩溃的哭腔:“……可她看着我……她一首在看着我……”
刑台之上,疯癫、血腥、悲鸣交织成一幅光怪陆离的画卷。
而就在此刻——
面具上的血珠缓缓滑落,滴在石台上,绽开一朵猩红小花。
同一瞬间,数百丈之外,幽深囚室的空气中,也仿佛响起了一声微不可闻的抽搐。
一首静坐的夜阑猛地弓起身子,一口心血毫无征兆地喷涌而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
他双手死死地抓挠着粗糙的墙面,指甲瞬间崩裂,血肉模糊,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仿佛正隔着时空,替另一个人承受着那一夜,刀锋斩落脖颈的极致剧痛。
刑台上的混乱仍在继续,但这一切对于铜灯后的沈观来说,都己化作了模糊的背景。
秦无衣的身份,面皮匠的愧疚,夜阑的共感……这些,都只是病症的表象。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了夜色,望向了皇城深处一个早己被遗忘的角落。
他明白了。
这场横跨数年的血色迷局,真正的源头,不在于一道怨毒的诅咒,也不在于一枚承载痛苦的面具。
真正的原罪,是被篡改的律法,是被扭曲的正义本身。
要破此局,必先正本清源。
他必须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去寻找那被谎言与尘埃掩盖的,最初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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