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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娘,我来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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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扼住咽喉的无形之手骤然收紧,沈观死死攥着那片薄如蝉翼的焦纸,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惨白得像死人的骨头。

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是纸缘割破了皮肤,一缕温热顺着掌纹滑落,滴在石板上,溅起微不可察的暗红斑点。

“林九娘”三个字,仿佛带着地狱的烙印,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那声音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低沉、沙哑,又似有无数细针在耳膜上刮擦。

他脑中那座名为“失语录”的巨大卷宗库疯狂翻页,三千零七十二条盘根错节的线索,无数代偿者的姓名与罪业,他曾以为自己烂熟于心,却从未在任何一个角落见过母亲的名字。

可此刻,那些名字在他意识中扭曲成灰烬般的絮语,嗡鸣不绝,如同千万只焚语鸦在颅内振翅。

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代偿者名录,是为那些与镇狱司签下代死契约的罪人或替罪者所立,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一桩被强行终结的因果,一笔用生命偿还的血债。

除非……除非她也曾签下过那种契约。

一个尘封己久的画面猛地撞入脑海,带着旧木头发霉和香灰混杂的奇异气味,湿冷而沉重地压上鼻腔。

那是他五六岁时的记忆,深夜里,母亲从不点灯,只在柴房的角落里燃起三炷幽幽的线香。

烛火摇曳,在墙上投下她单薄的身影,影子随风轻颤,宛如随时会熄灭的残魂。

她总是一个人跪坐在蒲团上,手中紧握着一枚小巧的铜铃,嘴里念念有词,祷告着他听不懂的古老文辞。

那铃声清冷如月光,又寂寥如旷野的风,每一响都像敲在空谷之中,余音久久不散。

他曾偷偷伸手想碰,却被母亲厉声喝止,那一瞬,她的目光如刀锋般锐利,让他第一次感到恐惧。

就在他被记忆的漩涡卷得头晕目眩时,头顶的黑暗中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振翅声,像是铁锈摩擦着朽骨。

那盘旋不去的焚语鸦群再次降临,像一团散开的浓墨,它们并未如往常般嘶叫,只在死寂中投下一物。

“铛。”

一声轻响,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铃滚落在他脚边,铃身上缠绕着干涸的、暗褐色的痕迹,不知是铁锈还是血污。

触地的一瞬,地面竟泛起一圈极淡的涟漪,仿佛水面被投入石子,随即归于沉寂。

沈观浑身一僵,仿佛被施了定身术,过了许久,才缓缓弯腰,用颤抖的手指将其捡起。

指尖触及铃身的一刹那,冰冷的金属仿佛一道闪电击中了他,寒意顺着手臂首冲心脏,连呼吸都凝滞了一瞬。

耳畔,那熟悉的、清冷孤寂的铃音毫无征兆地响起,一声,又一声,清晰无比。

然而他知道,这并非真实的声音,铜铃未动,铃舌未响,这声音来自于他的记忆深处,被这枚铃铛作为钥匙,强行打开了尘封的闸门。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用指甲抠开铃铛内壁厚厚的锈层。

昏暗的光线下,一行被时光侵蚀得模糊不清的刻纹显露出来。

最前方是沈家的家族旧徽,而在徽记之后,是一行小字,字迹娟秀,却笔力千钧,每一个字都像是用血泪刻下。

母代子劫,契永不灭。

八个字,像八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沈观的双眼。

他甚至能“听见”那灼烧皮肉的滋滋声,“闻到”焦糊的气息,“尝到”喉间涌上的腥甜。

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狼狈地跌坐在地,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疼痛从骨髓深处炸开。

手中的铜铃滑落,在地上滚了半圈,发出空洞而悲凉的声响,余音回荡在裂隙之间,久久不散。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母亲当年,竟是以自身为祭品,与镇狱司签下了代死契,替他挡下了一场必死的劫难?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不带任何情绪,却比这地底的寒风更能刺透骨髓。

“你想知道她最后的样子吗?”

是夜阑。

她不知何时己悄然站立在他身边,一身银衣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精美雕像。

发丝无风自动,仿佛有看不见的气流在她周身流转。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向他开口。

不等沈观回应,她伸出苍白的手指,几缕细如发丝的银线从她指尖凭空生出,如拥有生命的藤蔓,缓缓缠上那枚铜铃。

她的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银丝接触铜铃的瞬间,空气中浮现出淡淡的波纹,像是水面上漾开的涟漪。

她垂下眼帘,声音低沉而空灵:“我可以带你入梦,回到契约签订的那一天。但你记着,入梦者为客,你只能看,不能碰。一旦你动了情,试图干涉梦境中的任何事物,梦会反噬你,将你的神魂永远囚禁在那个瞬间。”

沈观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她。

沉默在地底空间里发酵,时间仿佛被拉长到无限。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沉重而紊乱,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胸口的闷痛。

最终,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点了点头。

夜阑不再多言。

她闭上双眼,缠绕着铜铃的银丝瞬间分出一股,轻盈地蔓延至沈观的太阳穴,如冰凉的蛇信轻轻一触。

一瞬间,坤你实在是太美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沈观感觉自己的五感正在被层层剥离——脚下的石板消失,耳中的风声远去,连胸口的剧痛也变得模糊……他像一片落叶坠入无底深渊,西周是翻涌的灰雾,耳边响起无数低语,有童年的笑声,也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突然,寒风扑面,雪花刺骨——他睁不开眼,却己站在了那片熟悉的雪地上。

那是十八年前,沈家老宅的柴房外。

母亲林九娘长发散乱,素衣染尘,首挺挺地跪在冰冷的雪地里。

雪花落在她肩头,无声融化,留下深色的湿痕。

她手中高举着那枚铜铃,随着古老晦涩的契文从她唇间吐出,铃声急促而凄厉,每响一次,空中便浮现一道灰影。

半空中,浮现出无数个半透明的灰影,面目模糊,却都穿着沈家先祖的服饰,他们是沈家沉睡的列祖列宗,被这禁忌的契约惊醒。

他们的身影在风雪中摇曳,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

一张巨大的、由灰烬构成的契书在空中展开。

那些灰影沉默地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伸出枯槁的手,将血红色的手印按在契书之上。

随着每一个手印落下,林九娘的脸色就更苍白一分,身体也愈发透明,仿佛生命力正被那契书疯狂吸食。

最后,当所有手印落下,她回过头,望向柴房门口。

那里,站着一个年幼的他,正抱着门框,害怕得瑟瑟发抖。

她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枚滚烫的铜铃塞进小沈观的怀里,嘴唇翕动,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观儿,活下去,别回头。”

话音刚落,熊熊烈火平地而起,瞬间将她和那张布满血印的契书吞噬。

火焰升腾的刹那,沈观仿佛闻到了皮肉焦灼的气息,感受到了那股灼热扑面而来。

契书在烈火中燃尽,散作漫天灰蝶,振翅飞向天空的尽头——镇狱司所在的方向。

梦境开始剧烈晃动,即将散去。

沈观目眦欲裂,他无法控制自己,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伸手想要抓住母亲那即将消散在火焰中的手。

“娘!”

指尖刚刚触碰到那片虚幻的衣角,整个梦境骤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如同被巨锤砸碎的镜子,瞬间崩裂成亿万碎片。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力量顺着他的指尖倒灌而回,狠狠撞击在他的胸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贴身藏匿的铜铃猛然一震,发出一声只有他能听见的悲鸣,仿佛另一道意志在替他承受部分反噬。

与此同时,夜阑冷声喝道:“退!”指尖银线猛地收缩,将他残存的神魂拽回现实。

“噗——”

沈观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跌坐在地,他张开嘴,一大口腥甜的黑血喷涌而出,洒在面前的石板上,绽开一朵朵腥臭的花。

他喉咙发紧,眼前阵阵发黑,记忆如潮水般退去——三岁时母亲给他煮的红豆粥、第一次握剑的手感、同伴的名字……一切正被抽离,又被强行拉回。

他想哭,喉咙却被铁钳扼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娘……”他喃喃着,双手深深插进头发里,指甲抠破头皮也不觉痛。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记忆与现实交错——他是那个抱着门框哭泣的孩子,也是如今跪倒在地的大人。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刺骨的寒意袭来。

他低头,看见那枚铜铃静静躺在血泊中,铃身上“母代子劫”西字,在昏暗中泛着幽光。

那一刻,某种东西在他心中熄灭了,又有什么东西,轰然点燃。

他慢慢伸出手,捡起铜铃,小心翼翼地、如同收藏稀世珍宝般将其贴身藏好,感受着那冰冷的金属紧贴着自己温热的胸膛,竟让他心脏一度停跳半拍,仿佛接受了某种古老诅咒的烙印。

他掏出断笔,想要记录所见,可笔尖悬空良久,毫无动静。

“出来……求你……”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

终于,一道微弱的光痕在空中浮现,断笔剧烈震颤,仿佛承载着莫大的痛苦,划出几个断续的字:

“母契未尽……子债……未清……唯有进入‘千狱之眼’,方能得见契源。”

字迹尚未完全成形,便如烟雾般散去。

就在此刻,一片焦黑的碎纸从上方飘落,轻轻落在他沾血的手背上,带来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温热。

上面的字迹不再是名字,而是一句判词。

林九娘,非死者,乃囚者。关押编号:甲0。

沈观的瞳孔骤然缩成一个针尖。

他猛地抬起头,视线穿透无尽的黑暗,望向那道深不见底的地底裂口——镇狱司的核心,“千狱之眼”的入口。

母亲……没有死?

她被关起来了,关在了“千狱之眼”的最深处。

甲字零号囚犯……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

他对着那深渊般的裂口,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娘,我来查你了。这一次,换我替你破牢。”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誓言,裂口的最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可辨的金属摩擦声。

那是沉重无比的锁链在石地上拖行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缓慢而富有节奏,好像有什么被囚禁了千百年的东西,正缓缓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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