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伟缴纳暖气费回来後，似乎有某种东西在他身上悄然发生了变化。他依旧话不多，但不再是完全游离于家庭之外的状态。他会留意家里的柴火和煤还够不够，会主动去检查水管包覆得是否严实，甚至在吃饭时，会沉默地给父母和林静夹一筷子菜。
这种沉默的、笨拙的示好，像初春冰面下的细微水流，不易察觉，却真实存在。
这天晚上，社区微信群里突然活跃起来，不再是之前那种窃窃私语的八卦，而是关于一个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物资。
寒潮虽然减弱，但造成的后续影响开始显现。本地的蔬菜大棚在极端低温中受损严重，外地运输进来的蔬菜因为前期交通管制和成本飙升，价格高得离谱且供应不稳。群里不断有人抱怨：
“菜市场白菜都快五块钱一斤了！还蔫了吧唧的！”
“豆角十几块！吃不起啊！”
“家里存货都快吃完了，这年可咋过？”
“谁有门路能搞到便宜点的菜啊？团购也行啊！”
焦虑的情绪在群里蔓延。与取暖费不同，食物是每天都要消耗的硬需求。
林静看着群里的消息，心里暗自庆幸自家充足的储备，但同时也感到一丝不安。左邻右舍如果真的面临断炊之忧，他们家这堆满物资的景象，会不会再次成为众矢之的？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盯着手机屏幕的赵伟突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全家人都听见：
“群里好像在找团购渠道。我……我好像有点办法。”
所有人都看向他。婆婆下意识地想反对：“你又想干啥？可别再瞎折腾了！” 她被上次的“投资”吓破了胆。
赵伟没有像以前那样急躁反驳，而是耐心解释：“妈，不是投资。是正经事。我以前跑车认识一个哥们，现在在哈市搞大型蔬菜批发，跟很多基地有合作。我问问他，看能不能首接发一车过来，咱们小区自己消化，价格肯定比现在零售便宜。”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不赚钱，就按成本价给大家分，甚至……贴点运费也行。”
最后那句话，让林静愣住了。不赚钱，甚至贴钱？这完全不像是赵伟以前能说出来的话。他以前满脑子都是“钱生钱”，现在居然想着贴钱？
公公沉吟了一下，问：“靠谱吗？别又像上次……”
“爸，这次不一样。”赵伟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种经过淬炼后的认真，“就是单纯的帮忙，也……也算是给咱家积点德，挽回点名声。”最后一句，他说得很轻，但意思很明显。他想做点什么来弥补之前造成的恶劣影响。
林静看着他，心里权衡着。这确实有风险，组织团购繁琐且容易惹麻烦，贴钱更是显得傻气。但另一方面，这或许是改善邻里关系的一个机会，也能真正帮到有困难的人，更重要的是，这是赵伟主动想做的第一件“正事”。
“你先联系问问看，价格、品质、运输时间都要确定好。”林静最终没有首接反对，而是给出了谨慎的支持，“如果能做成，确实是件好事。但量力而行，别大包大揽。”
得到林静的默许，赵伟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立刻拿起手机走到阳台，开始打电话联系。
接下来的半天，赵伟异常忙碌。他不断地打电话、发微信，和批发商确认品种、价格、最小起订量，又在群里统计需求，收款记账。他做得有些笨拙，甚至有点混乱，但异常认真。他甚至自己先垫付了全部的订金。
林静在一旁默默观察着，偶尔在他忙不过来时，搭把手核对一下账目。她发现，赵伟在和人沟通时，不再是以前那种浮夸吹嘘的语气，而是变得实在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消息很快传开，不仅是本单元，整个小区甚至旁边小区都有人闻讯加群报名。价格确实比市面便宜将近一半，对于很多存货见底的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当然，也不是没有闲话。
“哟，老赵家这是要干嘛？散财童子？”
“骗了五十万，现在想拿小钱收买人心？”
“谁知道菜好不好，别是骗完投资骗菜钱吧？”
这些刺耳的声音偶尔也会出现在群里或传到林静耳朵里。
赵伟看到了，只是沉默了一下，没有像以前那样暴跳如雷，只是在核对订单时更加仔细，在群里发布信息时更加透明，把批发单、运输车牌号都拍照发到了群里。
两天后，一辆满载着新鲜蔬菜的大货车，真的顶着严寒出现在了小区门口。蔬菜品相很好，价格实惠，赵伟和林静（她最终还是出来帮忙了）组织几个热心的邻居，一起卸货、分发、核对，忙得满头大汗。
拿到菜的邻居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真诚地道着谢。
“太好了！这下能过个好年了！”
“谢谢啊伟子！真是帮大忙了！”
“这菜真水灵，比超市好多了！”
听着这些感谢，看着邻居们满足的表情，赵伟一首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极其微弱的笑意。他摆摆手：“没啥，邻居嘛，互相帮忙应该的。”
最后结算下来，因为运输成本比预期高，赵伟确实小小地贴补了一些运费，但他毫不在意。
晚上，赵伟把团购的账目明细发到了群里，收支清晰，一分不差。群里一片点赞的表情。
婆婆看着虽然疲惫但眼神清亮了不少的儿子，看着群里那些感谢的话，终于没再念叨“贴钱”的事，只是默默地把饭菜又给他热了一遍。
林静看着这一切，心里感慨万千。那五十万的代价，沉重得无法形容。但或许，这场灾难也强行剥掉了赵伟身上那些浮躁和虚荣，让他开始用最笨拙、最实在的方式，去学习如何承担责任，如何去赢得尊重，哪怕只是最基本的邻里间的认可。
猫冬，不只是囤积食物，或许也需要囤积善意，囤积一些能在冰雪消融后，让日子继续下去的东西。
赵伟的这场“赔本”团购，像一颗小小的火种，虽然无法立刻融化所有的坚冰，但至少，让这个被流言和隔阂包围的家庭，看到了一丝与外界连接、缓和关系的可能性。
窗外的世界依然寒冷，但某些东西，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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