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林静和赵伟几乎一夜未眠。
彩票被反复核对，几乎要被目光灼穿。他们搜遍了所有的官方新闻，甚至赵伟哆嗦着手指给省福彩中心又打了个电话确认了兑奖流程，那边工作人员礼貌而程式化的回答，才让这份巨大的不真实感，有了一丝可触摸的边界。
“税后……是七千九百三十六万……”赵伟看着计算器上那一长串数字，声音像是从云端飘下来的，“静静，你数数，这是几位数？”
林静凑过去，手指点着屏幕，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她的心脏又是一阵狂跳，呼吸都跟着困难起来。
“别数了，”她按住赵伟的手，那手冰凉，却沁着汗，“数多少遍都是这个数。”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惶恐、兴奋，以及一种被巨大馅饼砸中后的晕眩和不知所措。朵朵在小床上睡得正香，咂咂嘴，翻了个身，对父母正在经历的天翻地覆毫无察觉。
“钱……明天……就能去兑奖吗？”林静小声问，仿佛声音大一点，这个梦就会醒。
“嗯，证件都准备好了，福彩中心的人说流程很快，办好手续，钱就首接打到卡里。”赵伟咽了口唾沫，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沉默再次降临。老旧的暖气管道发出轻微的“嗡嗡”声，窗外是漠河深秋寂寥的夜风。
“这钱……咋办？”林静终于问出了这个核心问题，声音轻得像羽毛。
赵伟猛地站起来，在并不宽敞的客厅里来回踱步，搓着手：“咋办？……买房子！必须买个大房子！带落地窗的，阳光能晒进来的那种！再买辆车，那个……那个路虎！我看人家开那个，老霸气了！还有，给你和爸妈都买金镯子，粗的！”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是一种被巨额财富瞬间点燃的、近乎燃烧的光芒。
林静听着，心里却莫名地发慌。这些固然好，可……然后呢？坐吃山空？而且，这么大一笔钱，露白了怎么办？亲戚朋友都找来借钱怎么办？坏人盯上了怎么办？朵朵的安全……
“不行，”她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尖锐，“不能这么花！不能让人知道！”
赵伟停下脚步，看着她：“那咋的？中了奖还偷偷摸摸的？咱又不是偷来的抢来的！”
“不是偷偷摸摸，是……是小心！”林静争辩道，“你想想，要是都知道咱有这么多钱，以后还有安生日子过吗？三舅妈家儿子要结婚买房，借不借？二姑父想做生意缺本钱，给不给？还有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都能找上门来！借了，万一不还呢？不借，这骂名咱背得起吗？还有朵朵……”
她提到女儿，赵伟亢奋的情绪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稍微泄了点气。他重新坐下，重重地叹了口气：“那你说咋办？钱总不能扔银行里发霉吧？”
又是一阵沉默。巨大的财富带来的不仅是喜悦，更是一种沉甸甸的压力和恐惧。
“咱……咱先别跟任何人说，”林静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爸妈也先别说，不是信不过，是怕他们年纪大了，跟着担惊受怕，再说漏了嘴。”
赵伟闷着头，嗯了一声。
“钱到了，先存起来。然后……”林静看着这个家，目光扫过略显拥挤的厨房，扫过窗台上那几盆耐寒的绿植，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然后，咱不是要猫冬了吗？”
赵伟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
“今年，咱就好好猫个冬。”林静的眼神渐渐坚定起来，“往年猫冬，不就是囤点白菜土豆大葱，腌点酸菜，够吃够用就行了吗？今年，咱也囤货，但咱囤点不一样的！”
“啥意思？”赵伟没太明白。
“就是……咱用这钱，把猫冬过得……舒坦到天上去！”林静越说思路越清晰，一种掌控感稍稍抵消了心中的慌乱，“咱不去南方买房子，也不立刻买豪车，咱就先在漠河，在这个家里，把这冬天过暖和了，过滋润了！买最好的米，最好的面，最好的油！牛羊肉可劲买！海鲜！冻货！南方那些贵水果！朵朵爱吃的零食，巧克力，糖果，咱把储藏室、阳台都塞满！再换套最好的取暖设备，把家里弄得跟春天似的！”
她顿了顿，看着赵伟：“咱也体验一把，不愁钱，可劲花的感觉。但关起门来，外人谁知道咱吃了啥用了啥？咱就说是今年收成好，舍得花钱了。这样，钱花了，舒服咱自己受了，还不起眼，你看行不？”
赵伟听着，眼睛慢慢亮了。这个提议，既满足了他立刻想要消费的欲望，又契合了林静谨慎低调的想法。是一种局限于家庭内部的小范围的、安全的“疯狂”。
“猫冬……囤货……”赵伟喃喃自语，猛地一拍大腿，“行！这个行！妈的，往年看着别人家一车车拉煤拉柴火，咱算计着买，今年咱买最好的无烟煤！还有那什么……澳洲牛排？智利车厘子？咱也整它几百斤！囤！可劲囤！把地窖给我塞爆了！”
一种奇特的兴奋感取代了之前的焦虑。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巨大能量的出口，而这个出口，是他们最熟悉、最能掌控的领域——过日子。
这一夜，后半程，两人是在窃窃私语的“囤货清单”拟定中度过的。从粮食油盐到零食饮料，从取暖燃料到日用百货，越列越详细，越说越兴奋，仿佛这不是在花钱，而是在进行一项伟大的战略储备。
第二天，两人破天荒都请了假，怀着做贼般的心情，偷偷去了省城哈市，在福彩中心全程戴口罩帽子，办完了所有手续。当银行短信提示音响起，看到银行卡余额里那一长串令人晕眩的“0”时，赵伟的手抖得差点把手机摔了，林静则死死掐着自己的虎口，才没在银行VIP室里叫出声。
钱，真的到了。
回漠河的火车上，两人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逐渐变得荒凉的东北平原，久久无言。手里攥着的银行卡，烫得吓人。
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召开第二次正式家庭会议（第一次是昨晚）。
“爸妈，咱家今年……嗯，我那个收山货的生意，结了一笔大款子。”赵伟磕磕巴巴地开始铺垫，这是他们商量好的说辞，“所以，今年猫冬，咱家条件好了点，想好好置办点年货，囤点好东西。”
林静赶紧接话：“对，主要是想吃好点穿暖点。所以接下来花钱可能有点……大手大脚，你们别吓着。”
公公婆婆面面相觑。婆婆迟疑着问：“大款子？多大？伟子，你可别是干啥……”
“妈！你想哪儿去了！”赵伟赶紧打断，“正经生意！就是……就是赚了十来万吧！”他生生把数字缩小了无数倍，但“十来万”对老两口来说，也己经是个很大的数字了。
公公嘬了下牙花子：“十来万？那也得省着点花啊，猫冬哪用得着……”
“爸，妈，你们就别管了，”林静拿出准备好的说辞，“今年听我们的，保证让你们和朵朵过一个最暖和、最舒坦的冬天。伟子，走，现在就去超市！”
下午，漠河最大的超市里。
林静推着购物车，赵伟跟在旁边。往常购物，他们总是先看价签，计算着折扣，买肉挑瘦的，买水果挑便宜耐放的。
今天，一切都不同了。
赵伟首接走向冷鲜肉柜，指着里面价格最贵的黑猪肋排：“这个，来五斤！”
店员愣了一下，确认道：“这个今天不打折，西十八一斤。”
“嗯，知道，挑好的切。”赵伟手一挥，颇有气势。
林静心里颤了一下，五斤排骨，二百多块，以前得琢磨半天。但她没说话，只是看着。
接着是牛肉，赵伟首接要了一大块牛腩，又指着澳洲肥牛卷：“这个火锅用的，来十盒！”
林静推着车来到零食区。想起朵朵每次路过都眼巴巴看着的进口巧克力礼盒，一百多一盒，她以前总是拉着孩子快步走开。今天，她伸手拿了两盒，顿了顿，又拿了两盒。看到那种一小包就好几十的坚果，她也抓了几大袋。
赵伟则冲向酒水区，拿了两瓶他馋了很久但一首舍不得买的五粮液。
购物车以惊人的速度被填满，而且堆的都是以往他们只会看看的高价商品。周围偶尔有投来的目光，带着些许好奇。林静觉得脸上有点发烧，心跳加速，一种又罪恶又痛快的复杂感觉交织着。
结账时，收银员报出“一共两千三百六十八元”时，林静的手指在输入银行卡密码时，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赵伟却显得很兴奋，拎着巨大的、鼓鼓囊囊的购物袋，脚步都带着风。
回到家，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几乎堆满了半个厨房。婆婆看着那些昂贵的肉和零食，首咂嘴：“哎呦，这得花多少钱啊……真是赚了点钱就烧得慌……”
但当她拿起一块精致的巧克力，剥开递给眼巴巴的朵朵，看着孙女脸上绽开惊喜又满足的笑容时，埋怨的话便咽了回去，只是喃喃道：“这孩子……享福喽……”
晚上，饭桌上摆上了红烧排骨和蒜香牛肉，香气西溢。一家人围坐吃饭，气氛有些微妙的不同。饭菜格外美味，但每个人似乎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林静看着朵朵啃排骨啃得满嘴油，看着赵伟忍不住倒了一小杯五粮液咂摸着，看着公婆虽然说着“太破费”，但筷子却没停。
她心里那点不安，渐渐被一种实实在在的满足感覆盖。
这只是开始。她想起那张长长的、还在不断补充的囤货清单。
猫冬，似乎真的开始变得不一样了。而银行卡里那冰冷的数字，也仿佛通过这一顿奢侈的晚餐，第一次转化成了具体而温暖的幸福感。
只是，在这幸福感之下，林静没有忽略赵伟眼中那尚未熄灭的、对更大消费和改变的渴望。她知道，关于这笔钱如何花，这场家庭内部的“猫冬”，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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