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深蓝色的、印着褪色国徽的股权凭证，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林静心里持续荡漾着细微的波纹。尽管公婆笃定那是“废纸一张”，尽管理智告诉她二十多年的烂账重启希望渺茫，但那条关于“解决历史遗留产权问题”的新闻推送，像黑暗中的一丝微光，让她无法完全忽视。
她将铁皮盒子仔细收好，没有立刻告诉赵伟她的发现和猜测。一是因为事情毫无头绪，空口白牙只会徒增烦恼甚至嘲笑；二是因为那五十万的创伤太新，她不想再轻易点燃任何关于“钱”的敏感话题。
她开始利用一切空闲时间，小心翼翼地展开调查。她不再局限于网络搜索，而是尝试拨打114查询，寻找可能与此事相关的政府部门——住建局、自然资源局、国有资产管理中心……
过程并不顺利。电话常常被转接多次，对方一听是二十多年前的集资房问题，要么表示不清楚，要么首接告知“希望不大”、“资料难找”。冰冷的官方口吻和推诿的态度，多次让林静感到气馁。
但她没有放弃。她想起凭证上那个模糊的红章，依稀能辨认出“漠河市……集资建房管理办公室”的字样。这个机构现在还存在吗？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再次拨打114，竟然真的查询到了一个登记为“漠河市历史遗留项目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接电话的是个声音听起来很年轻的工作人员。林静尽量清晰地说明了情况，提到了林业局机械厂、林场家属院二期、以及那份股权凭证。
对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电脑上查询着什么，然后语气带着一丝惊讶：“林业局机械厂的那个项目？嗯……我们的确在梳理这批历史遗留问题。您刚才说您有股权凭证？持有人是赵铁柱？”
“对！是我公公！”林静的心提了起来。
“这个项目比较复杂，涉及当时的政策变动、企业改制和土地产权纠纷，搁置了很多年。”工作人员语速不快，但很清晰，“不过，市政府最近确实在大力推进这类问题的解决，也成立了一些工作专班。您的情况我记录下来了，但需要核实很多原始档案，过程可能会很长，而且最终能否解决、以何种方式解决，都还是未知数。”
虽然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但“记录下来了”、“工作专班”、“正在推进”这些词，己经比之前石沉大海般的询问好了太多！
“那……大概需要多久？我们需要做什么吗？”林静急切地问。
“这个说不准，可能需要几个月，甚至更久。目前您只需要保管好那份股权凭证，那是重要的权属证明。如果有进展，我们会按程序通知的。”工作人员公事公办地回答。
挂了电话，林静的手心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微微出汗。几个月？甚至更久？这时间跨度让人绝望。但至少，它不是被一口回绝的！它被列入了“记录”，有了一个渺茫的、需要等待的希望！
她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没有立刻声张。首到晚上，朵朵睡下，公婆也回了房间，她才把赵伟叫到一边，压低声音，将发现凭证、拨打电话以及对方的回应告诉了他。
赵伟听完，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惊讶，再到一种复杂的、不敢置信的希冀。
“真的？那边……真的这么说的？不是彻底没戏？”他的声音因为压抑而有些沙哑。
“嗯，他们是这么说的。但是强调过程很长，希望渺茫。”林静保持冷静，给他打着预防针，“所以你先别抱太大希望，也别跟爸妈说，免得空欢喜一场。”
赵伟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却亮了起来，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哪怕这根稻草细得几乎看不见。那五十万被骗带来的绝望和灰败，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渺茫的可能性冲淡了一丝丝。
“凭证呢？我再看看！”赵伟急切地说。
林静拿出铁皮盒子，取出那份凭证。赵伟像捧着珍宝一样，仔细地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仿佛能从中看出未来的财富。
“三千块……二十多年前的三千块……”他喃喃自语，试图想象它在今天的价值。
“别想那么多，”林静打断他的遐想，“就算最后真有说法，补偿或者置换，也不可能按现在的房价算。能把这三千块本金拿回来，再给点利息，就算烧高香了。”
她必须把他从过于乐观的幻想中拉回来，以免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赵伟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但眼神里的光并未完全熄灭。他知道林静说得对，但这毕竟是一个正向的、来自外部的信号，而不是又一个坏消息。
接下来的几天，这个渺茫的希望成了两人之间一个隐秘的、不愿宣之于口的共同话题。他们会默契地避开公婆，低声交换一下有没有新的电话打来并没有，或者赵伟又会拿出那份凭证半天。
这种行为，无形中成了一种古怪的纽带。他们不再只是沉浸在被骗的相互指责和冷战中，而是有了一个需要共同等待、甚至需要微弱合作比如保护好消息来源，不让老人担心的目标。
婆婆似乎察觉到儿子儿媳之间气氛的微妙变化，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偶尔会有低声的交流。她有些疑惑，但没多问，只当是关系缓和的迹象。
窗外，关于供暖不足的抱怨越来越多，甚至有相邻小区集体去找供热公司讨说法的新闻。漠河的冬天，依旧在艰难地延续。
而林静家里，囤积的食物在缓慢消耗，被骗的阴影依旧笼罩，邻里的关系依旧微妙。
但在这一切之上，多了一份极其渺茫、可能需要漫长等待才能验证的希望。它像一颗被深埋于冰雪之下的种子，无人知晓它能否存活，更无人知晓它来年能否发芽。
猫冬，就是在绝望中等待，在等待中寻找任何一点可能的光亮。
现在，他们有了一个需要等待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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