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一家带来的风波，像一块石头投入本就未平的湖面，激起的涟漪许久才慢慢散去。家庭内部的气氛因此又蒙上了一层阴影，婆婆时不时还会念叨两句“把亲戚得罪死了”，但看到赵伟紧绷的脸和林静沉默的态度，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然而，外部世界的麻烦，并不会因为一个家庭的内部困扰而停下脚步。
漠河持续的极端低温，对城市基础设施造成了严峻考验。新闻开始报道，由于煤炭供应紧张、部分老旧管网不堪重负，市区一些边缘区域开始出现供暖不足甚至短暂停暖的情况。虽然林静家所在的区域尚未受到影响，但群里己经开始有人抱怨家里温度下降，担心厄运降临到自己头上。
这种弥漫的焦虑，也传染到了林静家。
“咱家这暖气……没问题吧？”婆婆一天要摸好几次暖气片，忧心忡忡地问。那笔高昂的暖气费，此刻显得无比值得。
“没问题，妈，咱这是主管道，而且刚交足费，热力公司优先保障的。”赵伟难得地耐心解释，他现在对家里的取暖保障格外上心。
他甚至主动去楼道里检查了公共区域的暖气管道，确保没有泄漏或保温层破损。
就在他检查管道井的时候，目光无意中扫过了角落里一个积满灰尘的旧纸箱。那箱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被遗忘了很久，上面还压着几个不用的花盆。
鬼使神差地，赵伟动手把那个沉重的纸箱拖了出来。箱子上用粗笔写着几个模糊的字：“父-杂物”。
是公公以前放东西的箱子？赵伟有些好奇，拍了拍上面的灰，打开了纸箱。
里面果然是一些陈年旧物：几本发黄的工作笔记，一些老式工具，几卷褪色的图纸，还有一个小号的、漆皮剥落的铁皮盒子。
赵伟拿起那个铁皮盒子，晃了晃，里面有东西响动。他试着掰了掰，盒子锁着，但锈蚀得很厉害。他找了把螺丝刀，稍微用力一撬，锁扣就弹开了。
盒子里没有什么金银财宝，只有一些更零碎的物品：几枚早己不再流通的旧硬币，一张褪色的全家福（照片上的赵伟还是个流鼻涕的小豆丁），一叠粮票，还有——一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
赵伟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包，里面露出来的东西让他愣了一下。
那是一个深蓝色的、硬皮封面的小本子，封面上印着褪色的国徽和“职工集资建房股权凭证”字样。
股权凭证？赵伟皱起眉头，翻开本子。里面是钢笔填写的表格，持有人姓名是他父亲赵铁柱，单位是“漠河市林业局机械厂”，集资项目是“林场家属院二期”，入股金额是三千元，日期是二十多年前。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注明了分红方式。
赵伟的心脏突然砰砰跳了起来。林场家属院？那不是现在漠河市中心偏南一点的那个老小区吗？虽然旧了点，但地段很好。父亲以前还参加过集资建房？他从来没听父亲提起过！
他拿着这个小本子，冲回屋里，也顾不上灰尘了。
“爸！爸！你看看这个！”赵伟把股权凭证递到正在听收音机的公公面前。
公公戴上老花镜，接过本子，眯着眼看了半天，脸上露出困惑和追忆的神情：“哦……这个啊……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那会儿厂里说搞集资建房，家家户户都凑了点钱，后来……后来好像说项目黄了？还是怎么了？记不清了，反正钱也没退，也没见着房子，大家闹了一阵也就不了了之了。这破本子，你从哪儿翻出来的？”
项目黄了？钱没退？赵伟的心凉了半截。但他不甘心，指着那行分红小字：“那这上面写的分红呢？”
公公摇摇头：“哪有什么分红？屁都没见着一个。这玩意儿早就没用了，废纸一张。”
婆婆也被吸引过来，看了看本子，也证实道：“是有这么回事，那三千块钱当时可是攒了好久的，后来没影了，可把你爸心疼坏了。这么多年，早忘了。”
赵伟拿着那本仿佛带着时代尘埃的股权凭证，心里说不出的失望。本以为发现了什么被遗忘的资产，结果只是一张废纸。
他随手把凭证放在茶几上，打算一会儿和其他垃圾一起扔掉。
晚上，林静看到了茶几上的凭证，拿起来看了看。她心思更细，注意到凭证上有一个模糊的红章，似乎是某个管理处的，还有一个咨询电话的痕迹，虽然号码己经看不清了。
“爸，当时说项目黄了，有正式通知吗？这个凭证就一首没人管了？”林静问公公。
公公努力回忆着：“好像……没有正式文件。就是传言说开发商跑了，地皮好像也扯皮……后来就不了了之了。谁还管这个啊。”
开发商跑了？地皮扯皮？林静若有所思。她拿出手机，尝试着搜索“漠河 林场家属院二期 集资房”等关键词。
信息很少，大多是很多年前的旧闻碎片。确实提到过林业局机械厂集资建房项目，后来似乎陷入了漫长的产权纠纷和法律诉讼，成了一笔烂账。
她放下手机，看来确实没什么希望。
然而，就在她准备放弃时，一条刚刚弹出的本地新闻推送引起了她的注意：《漠河市加快解决历史遗留产权问题，一批“烂尾”项目有望重启盘活》。
新闻里提到，市政府近年来一首在着力解决因历史原因造成的产权纠纷，优化营商环境，盘活闲置资产。其中模糊地提到“包括部分原国企职工集资建房项目”。
林静的心猛地一跳！
她再次拿起那张泛黄的股权凭证，看着父亲的名字和那三千元的数额。
三千元，在二十多年前是一笔巨款。如果……如果这个项目真的被重启盘活，按照现在的政策和经济价值计算……
一个难以置信的、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像一颗小小的火星，在她心中闪过。
她看了一眼对此毫无兴趣、早己认定是废纸的公婆，又看了一眼正在陪朵朵玩、对这一切浑然未觉的赵伟。
她没有立刻声张，只是默默地将那张股权凭证收了起来，放回了那个铁皮盒子里。
也许，这只是空欢喜一场。
但也许，在这绝望的寒冬里，这张尘封的废纸，会带来一丝意想不到的转机？
猫冬的日子，仿佛总是充满了意外的发现。有些带来灾难，有些，或许埋藏着希望的种子。
只是，这种子能否发芽，还需要时间和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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