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漠河，积雪开始呈现出灰败的色泽，表面结了一层硬壳，屋檐下的冰棱在午后的阳光下滴着水，发出清脆的声响。寒冷依旧主导着一切，但空气中那股能将人冻僵的死寂感，确实在一点点消散。然而，对于赵伟来说，内心的寒冬似乎比自然界的更加顽固。
找工作的事情进展得极不顺利。那些或同情或嘲讽或疏远的目光，像无形的墙壁，将他隔绝在原有的生活圈之外。他尝试去物流公司应聘司机，对方看了他的简历或者说，听了他隐约的“名声”，客气地以“暂时没有合适岗位”婉拒。他甚至去问了小区物业是否需要维修工，得到的也是类似的答复。仿佛他成了一个被贴上标签的异类，曾经的生存技能和人际关系网都瞬间失效。
这种挫败感比被骗之初的绝望更加噬心。绝望是一种剧烈的崩塌，而挫败则是日复一日的钝刀割肉。他变得更加沉默，常常一个人坐在阳台，看着楼下逐渐多起来的行人车辆，眼神空洞。婆婆的叹息声更频繁了，连朵朵都察觉到爸爸的低落，变得小心翼翼。
林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知道，必须给赵伟找点事做，让他重新找到立足点，否则这个家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精气神很快就会再次垮掉。她想起了春节前那次成功的并且混乱的，社区团购。
一天晚上，朵朵睡下后，林静泡了两杯热茶，坐到赵伟对面。
“伟子，我们聊聊。”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赵伟抬起头，眼神有些躲闪，带着一种做错事孩子般的忐忑。
“工作的事，不急一时。”林静开门见山，“我有个想法，你看看行不行。”
她拿出手机，点开小区微信群：“你看，虽然过年期间消停了些，但现在开春了，很多人家里囤货消耗得差不多了，尤其是新鲜蔬菜水果，价格还是贵，不方便。我看群里又有人开始念叨了。”
赵伟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你年前搞的那次团购，虽然忙乱，但确实帮了大家忙，也……让你感觉还不错，对吗？”林静注视着他的眼睛。
赵伟愣了一下，回想起那天邻居们拿到便宜蔬菜时的感谢，和自己内心那一点点微弱的成就感，他默默点了点头。
“我在想，”林静继续道，“既然你跑车暂时不顺，别人又对你有看法，我们能不能换个思路？不靠别人，就靠自己，做点小事情。就把这个团购，正儿八经地做起来。”
“正儿八经做起来？”赵伟皱起眉头，“怎么正儿八经？像上次那样，累死累活还不赚钱，甚至倒贴？”
“上次是应急，没经验。”林静思路清晰地说，“如果我们把它当成一个小生意来做呢？不图赚大钱，至少能覆盖成本，有点辛苦费，关键是让你有个事情做，有个由头跟人正常打交道，慢慢把风评扭回来。”
她拿出纸笔，一边写一边说：“第一，我们得有个名头，不能像上次那样随意。就叫……‘伟静便民服务站’怎么样？听着正规点。第二，货源要稳定，不能靠你那个‘哥们’，得找真正靠谱的批发商，或者首接联系周边的农业合作社，谈个长期合作价。第三，流程要规范，提前在群里发预告，明确品种、价格、截单时间、到货时间，收款用专门的收款码，账目公开。第西，也是最重要的，要收费！适当加一点差价，作为你的跑腿费、通讯费和辛苦费。只要价格比市场便宜，质量有保证，大家会愿意的。”
赵伟听着林静条理分明的分析，黯淡的眼睛里渐渐有了一丝光。他发现，林静不仅能在危机时刻挺身而出，还能在困境中冷静地寻找出路。这个计划听起来……似乎可行？
“可是……加价的话，邻居们会不会有意见？觉得我们趁机赚钱？”赵伟还有顾虑。
“所以我们明码标价，账目透明。”林静解释道，“我们提供的是服务，节省了大家的时间、精力和一部分钱，收取合理的报酬是天经地义的。只要我们的价格确实有优势，服务到位，大多数人会理解的。总比你现在闲着，被人指指点点强。”
她顿了顿，语气柔和了些：“而且，这不光是赚钱的事。你是通过正儿八经的劳动和服务，重新赢得尊重。这比什么都重要。”
最后这句话，击中了赵伟内心最深处。他渴望的，不就是能挺首腰杆，不再被人在背后议论“那个被骗的傻冒”吗？
他看着林静，这个曾经他觉得有些过于谨慎、甚至有些怯懦的妻子，在经历了巨大的风波后，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和智慧。他心中充满了感激，还有一丝惭愧。
“好！”赵伟重重地点了下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听你的！试试看！”
说干就干。接下来的几天，赵伟像是换了一个人。他不再颓丧地待在家里，而是拿着林静帮他整理的思路，开始积极行动起来。他通过以前跑车积累的人脉，谨慎地联系了几家信誉较好的批发商，询问价格；他学着使用手机软件制作简单的商品海报；他在群里发布公告时，语气也变得沉稳、专业，不再像以前那样毛躁。
林静则在他身后，帮他核对价格、整理订单、处理一些他还不熟悉的线上操作。夫妻二人第一次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合作”。
“伟静便民服务站”的第一期团购——主打几种常见的春季蔬菜和鸡蛋——在群里悄然上线了。反响比预想的要好。或许是因为年前那次团购建立了初步的信任，或许是因为开春后确实有需求，也或许是一些邻居抱着一种复杂的好奇心，订单量居然不错。
当赵伟开着那辆小货车，将第一批团购的货物顺利运回，并在林静的帮助下有条不紊地分发完毕，看着邻居们扫码付款、提着满意的货物离开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汗水浸湿了他的内衣，但心里却感到一种久违的踏实。
虽然这只是一个微小的开始，赚取的利润也极其有限，但这是一个靠自己的双手和汗水换来的新的开始。冰封的生活，似乎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些许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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