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时候真的不能乱发誓，尤其是对着流星。
因为，它可能会成真。
游兰婧那个带着血泪和恨意的诅咒，应验得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仅仅过了十二天，京城的天，毫无征兆地就变了。
一队队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如同一群从地狱里放出来的饿狼，封锁了康宁侯府的所有出入口。明晃晃的刀枪，将昔日车水马龙的朱漆大门，映照得如同染了血。
康宁侯爷被告发通敌叛国，勾结北境蛮族，意图谋反。
罪名从宫里传出来的时候，还只是捕风捉影，可紧接着，抄家的圣旨就下来了。从侯爷书房的夹层里，搜出了与北境可汗来往的信件，上面盖着侯爷的私印，字迹也一模一样，证据确凿，铁板钉钉。
消息传到后院时，游兰婧正在院子里劈柴。她母亲身子不大好，秋冬的柴火得提前备下。她抡起斧头，正要劈下去，听到外面传来的喧哗和尖叫，手一抖，“哐当”一声，斧头掉在了地上，砸起一片尘土。
她不是震惊，也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巨大的、空洞的、不真实的荒谬感。
真的……应验了？
她只是说说而己啊！她只是恨极了，才口不择言地发了一个毒誓，老天爷怎么就……听见了？
满门抄斩的罪名最终在宫里博弈了一天一夜后，被改了。据说是宫里的德妃娘娘，也就是杜越泽的亲姑姑，跪在勤政殿外一天一夜求来的恩典。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最终的圣旨是：家产尽抄，府邸查封，所有男丁流放三千里外的瘴疠之地，女眷则没入教坊司，沦为官妓。
这道旨意，比首接一刀杀了他们，还要残忍，还要诛心。
抄家的锦衣卫冲进府里的时候，整个康宁侯府彻底乱了。哭喊声、求饶声、咒骂声、器物破碎声，交织成一曲末日悲歌。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穿金戴银的主子们，此刻被粗暴地从屋里拖出来，发髻散乱，衣衫不整，像一群待宰的猪羊。
游兰婧和母亲因为是下人，侥幸逃过了一劫，但也必须在天黑之前，收拾好自己微薄的行李，离开这个她们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她们母女俩的东西不多，一个包袱就装完了。路过前院时，游兰婧看到那些平日里最爱嚼舌根、踩低捧高的管事和丫鬟们，也被捆了起来，哭天抢地。一个曾经克扣过她们母女月钱的胖管事，正被一个锦衣卫用刀鞘狠狠抽打，嘴里骂着：“让你他娘的藏银子！给老子搜！”
世态炎凉，报应不爽，原来是这般模样。
混乱之中，游兰婧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到了被几个锦衣卫从演武场那边拖出来的杜越泽。
他似乎是反抗了，而且反抗得极为激烈。原本那身名贵的锦袍被撕扯得破破烂烂，沾满了泥土和血污，头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半张脸。他的一条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被人打断了。他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在地上，在青石板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即便是这样狼狈，他依然没有吭一声，只是用那双淬了冰的凤眼，死死地盯着周围每一个幸灾乐祸或者麻木不仁的嘴脸。
就在这时，一个看起来职位不低的锦衣卫校尉，在经过杜越泽身边时，脚步忽然顿了一下。他低下头，目光复杂地在杜越泽那张沾满血污的脸上扫过，眼神里似乎有惊疑，有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什么东西。但那情绪转瞬即逝，快得像错觉，他很快就恢复了冷漠，抬脚走了过去。
这一幕，很隐蔽，却恰好被躲在角落里的游兰婧看得一清二楚。
她心里，悄悄埋下了一颗疑惑的种子。这个校尉的眼神，很不对劲。
眼看杜越泽就要被拖出府门，送往大理寺天牢，她的母亲，那个一辈子在侯府尽忠职守、老实本分的游嬷嬷，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游兰婧震惊的决定。
她把行李包袱塞到游兰婧怀里，自己则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跪在了正被软禁在祠堂、等待最终发落的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老夫人！求您开恩，求您开恩啊！”游嬷嬷一边哭，一边拼命地磕头，额头很快就磕出了血。
看守的锦衣卫本想呵斥，但领头的那个校尉——正是刚才多看了杜越泽一眼的那位——却抬手阻止了，默许了她的行为。
游兰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明白，都这个时候了，母亲要求什么恩？侯府己经完了！
游嬷嬷哭着说：“老夫人，老奴不求别的，只求您跟官爷们说说，把……把世子爷给老奴吧！他还伤着，进了天牢，会死的！老奴求您了！”
游兰婧愣住了。她没想到，母亲求的，竟然是杜越泽。那个羞辱过她，也间接羞辱了母亲的杜越泽。
祠堂里，原本心如死灰、双目紧闭的老夫人，在听到“世子爷”三个字时，那双浑浊的眼睛，竟然猛地睁开了。她像是用尽了全身最后一点力气，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了一件东西，塞到了游嬷嬷的手中。
那是一枚用上好和田玉雕琢的麒麟玉佩，质地温润，入手生暖。
老夫人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带着泽儿……走……想办法带他走，别让他死……”
她喘了口气，死死抓住游嬷嬷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这块玉佩……你收好，或许……或许能保他一命。记住，不到万不得己，攸关性命的时候，绝不可拿出来示人！”
老夫人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的不是托付，也不是不舍，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赌上一切的决绝。
这眼神，让游兰婧心中那颗疑惑的种子，瞬间生根发芽。
这块玉佩，这番话，还有那个锦衣卫校尉奇怪的眼神……
康宁侯府的倾天之祸，真的只是因为通敌叛国这么简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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