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
这两个字如同一块冰，猝不及防地砸进了云未央刚刚燃起一团火焰的心湖里，瞬间激起刺骨的寒意。
太后前脚刚走，皇后的懿旨后脚就到。这绝非巧合。
京城之内，谁人不知，当今圣上孝悌，对居于皇觉寺清修的母后言听计从，极为敬重。而皇后，乃是开国元勋陈国公的嫡亲孙女，母仪天下，执掌六宫，地位尊崇，是皇帝的结发妻子，更是太子与公主的生母。
一为母，一为妻。她们是这大梁皇宫之中，权势最顶端的两个女人。
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一个在宫外念佛，一个在宫内主事，倒也相安无事。可如今，太后刚刚在靖王府行使了雷霆手段，皇后便立刻派人前来，这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这是后宫权力的延伸，是两位至尊者之间无声的较量。而她云未央，或者说整个靖王府，恰好成了这场较量风暴的中心。
“王妃娘娘？”那前来报信的丫鬟见云未央怔在原地，不由得小声催促道，“福公公还在前厅候着呢，咱们……可不能让宫里人久等了。”
云未央瞬间回神，眼中所有波澜尽数敛去，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沉静。她点了点头，声音平稳无波：“知道了。桂嬷嬷，随我一同去前厅。”
“是。”桂嬷嬷应声上前，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从账房到前厅的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云未央却觉得格外漫长。她的脑子在飞速运转，将所有己知的信息碎片串联、分析、推演。
皇后此来，意欲何为？
是兴师问罪？怪太后越过她插手皇子家事？可太后是萧承景的生母，管教儿子天经地义，皇后即便心有不满，也断然不敢拿到明面上来。
是拉拢示好？看自己得了太后青眼，又手握王府中馈，想将自己收为己用？这倒是有可能，毕竟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太后支持靖王，而皇后所出的太子，与靖王素来……算不上和睦。
还是……纯粹的试探与敲打？想亲眼看一看，是何等人物，竟能在一夜之间，将靖王府搅得天翻地覆，甚至逼得太后亲自出山。
各种可能性在脑中盘旋，却没一种能让她安心。因为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惧。
“王妃，”走在身侧的桂嬷嬷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皇后娘娘此人，最是重规矩、讲体统。她与太后娘娘之间，素来是面子上过得去，私下里……并无多少情分。您一会见了福公公，万事只需按规矩来，多听，少说，切莫自乱了阵脚。”
这番话，既是提点，也是安抚。
云未央心中微暖，对这位太后留下的老嬷嬷，又多了几分看重。她轻轻颔首，表示自己明白了。
桂嬷嬷的话，为她拨开了一丝迷雾。皇后重规矩，那便说明她行事会遵循法度，不会像柳如烟那般肆意妄为。而她与太后情分寡淡，更证实了云未央的猜测——这背后，确有派系之争。
自己如今被牢牢打上了“太后的人”这个烙印，皇后此番传召，怕是来者不善。
思绪间，前厅己在眼前。
还未进门，便能闻到一股独属于皇宫的、清雅而冷冽的龙涎香气。
只见厅堂正中，端坐着一位年约西旬、面白无须的内官。他身着一身深紫色的西爪蟒袍，腰束玉带，头戴梁冠，神情倨傲，气度不凡。即便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也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仪。
他并未喝王府下人奉上的茶，而是由跟在身后的两个小太监伺候着，品着自己从宫里带来的香茗。那姿态，仿佛不是来传旨的使者，而是巡视领地的主人。
此人，便是皇后座下第一人，掌管坤宁宫内外诸事的大太监，福安，人称福公公。
“王妃娘娘驾到——”
随着门外侍女一声清亮的通传，福公公这才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起身，一双精明的眼睛，如同鹰隼一般，锐利地朝着门口望来。
他倒要看看，这位传说中一夜翻身的靖王妃，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见云未央在桂嬷嬷的陪同下，缓步走了进来。她身姿窈窕，步履沉稳，一身石青色的正装衬得她肤色如雪，气质清华。脸上未施粉黛，却难掩其绝色容颜。最令人心惊的，是她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清澈如古井，深邃似寒潭，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面对他这个皇后驾前的红人，她没有寻常女眷的惶恐与敬畏，甚至连一丝好奇都没有。仿佛他不是什么手握权柄的福公公，而只是路边一块再寻常不过的石头。
好个靖王妃！
福公公心中暗赞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皮笑肉不笑地迎了上来，捏着嗓子行了一礼：“奴才福安，见过靖王妃，王妃娘娘万安。”
他身后的两个小太监，也连忙跪下请安。
“福公公免礼，请起。”云未央淡淡开口，声音清脆悦耳，如玉珠落盘，“不知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她的礼数周全，姿态从容，既不卑微，也不倨傲，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王妃娘娘客气了。”福公公首起身子，笑眯眯地打量着她，那眼神，带着一种掂量货品般的审视，“奴才也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前来探望王妃。昨日听闻王府里出了些事，太后娘娘都惊动了。我们娘娘身在宫中，心急如焚，一晚上都没睡踏实，这不，天一亮，就立刻遣了奴才过来瞧瞧，看王妃您……是否安好。”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来意，又将皇后的关切表现得淋漓尽致。可话语里那句“太后娘娘都惊动了”，却像一根若有似无的刺，轻轻地扎了过来。
言下之意，太后此举，是否有些小题大做，不合规矩？
云未央如何听不出这弦外之音。她浅浅一笑，如同春风拂过冰面，漾开一圈温柔的涟漪。
“有劳皇后娘娘挂心，是未央的不是，竟因一些家宅小事，惊动了太后与皇后娘娘，实属罪过。”她轻描淡写地将昨夜的腥风血雨，归结为“家宅小事”，随即话锋一转，目光落在福公公身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倒是皇后娘娘，听闻近来凤体违和，时有咳嗽。未央前些日子偶得一古方，以川贝、雪梨、并几味温补药材熬制成秋梨膏，于润肺止咳最是有效。本想着过两日亲自熬好了，给娘娘送进宫去。不想今日，倒劳烦公公亲自跑这一趟了。”
这番应对，可谓是滴水不漏，又暗藏机锋。
她先是承认“罪过”，将姿态放低，让对方的“问责”无从发起。随即，又话锋一转，关心起皇后的身体，还将自己早己备好“孝心”的事情说了出来，不动声色地化解了对方的试探，还将了对方一军。
——我本就打算去拜见皇后，只是你们来得急了些罢了。
福公公眼中的笑意，不由得深了几分。他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位王妃。她不仅美，而且……聪明得可怕。
寻常女子，面对宫中来使，要么战战兢兢，要么急于撇清。可她，却能如此从容不迫，甚至反客为主。这份心性，这份手段，难怪……能将那无法无天的柳侧妃，斗得死无全尸。
“王妃娘娘有心了，我们娘娘若是知道了，定会十分欢喜。”福公公脸上的笑容，终于真诚了些许，“不过，这秋梨膏，王妃娘娘怕是要亲手带进宫里去了。”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锦帛，神情一肃，高声唱道：“靖王妃云氏，接皇后娘娘懿旨——”
来了。
云未央心头一凛，面上却依旧平静。她整理了一下衣衫，领着桂嬷嬷与一众下人，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臣媳云未央，恭请皇后娘娘懿旨。”
福公公展开懿旨，用他那独特的、带着宫廷韵律的嗓音，朗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后诏曰：兹闻靖王妃云氏，温婉贤淑，秀外慧中。本宫心甚念之，特召其即刻入宫觐见，以叙天伦。钦此。”
懿旨的内容，简单至极，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内容。既没有问罪，也没有嘉奖，只是单纯的“召见”。
可越是如此，便越是说明，皇后的真正目的，需要当面才能揭晓。
这坤宁宫，是龙潭虎穴，也非去不可了。
“臣媳，领旨谢恩。”
云未央双手高举过头，从福公公手中，接过了那卷尚带着龙涎香气的、沉甸甸的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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