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旨既下,便无转圜的余地。
福公公皮笑肉不笑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王妃娘娘,时候不早,宫门落钥有时辰。还请您尽快收拾,随奴才入宫吧。”
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言语间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催促。仿佛云未央若是慢上一步,便是对皇后的大不敬。
“公公稍待。”云未央将懿旨交到晚晴手中,神色不见丝毫慌张,反而对福公公安抚一笑,“入宫面圣,乃是大事,未央需得回屋更衣,以示对皇后娘娘的尊重。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不会耽误公公的时辰。”
她的态度从容镇定,将“更衣”的理由抬到了“尊重皇后”的高度上,福公公即便心中不耐,也挑不出半点错处,只能捏着鼻子应下:“那……王妃娘娘请便,奴才在此恭候。”
云未央微微颔首,随即转身,带着桂嬷嬷与晚晴,快步返回冷月居。
一进门,屏退左右,她脸上的平静瞬间被一层寒霜所取代。
“嬷嬷,”她开门见山,语速极快,“皇后娘娘是何心性?有何喜好?又有何忌讳?还请嬷嬷详尽告知。”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她只有这一刻钟的时间,去了解她即将面对的、这个帝国最尊贵的女人。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最多的信息,才能在这场鸿门宴中,寻得一丝生机。
桂嬷嬷神情凝重,她知道事态紧急,也不废话,立刻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
“皇后娘娘陈氏,出身国公府,乃是先皇后亲选的太子妃,与当今圣上是结发夫妻。她为人……怎么说呢,”桂嬷嬷斟酌着用词,“最重一个‘正’字。正统、正派、正室。她一生最厌恶的,便是以色侍人的妖媚祸水,以及不守规矩的妾室庶出。所以,柳如烟那样的货色,若是在宫里,怕是活不过三天。”
这一点,倒是与原主的记忆相符。皇后治下,后宫虽非一潭清水,但至少明面上,无人敢恃宠而骄,逾越规矩。
“娘娘的性情,外表瞧着是雍容大度,宽和仁厚,实则心思缜密,极有城府。她喜好书画,尤其擅长工笔牡丹,画作大气磅礴,一如其人。平日里,也爱听些评书戏文,但最忌讳那些情情爱爱、私相授受的靡靡之音。”
云未央一边听,一边迅速在脑中构建着皇后的人物画像:一个注重规矩、手段高明、内心骄傲的传统正室。这样的人,最难讨好,也最难对付。
“至于忌讳……”桂嬷嬷压低了声音,“皇后娘娘与太后娘娘之间,并无大的过节。但您也知道,圣上至孝,对太后娘娘几乎是言听计从。而太后娘娘……对您又是青眼有加。皇后娘娘此番召见,怕是有几分敲打和试探的意思。她想看看,太后选中的人,究竟是何斤两。”
云未央点了点头,这与她的猜测不谋而合。
“还有一事,”桂嬷嬷补充道,“皇后娘娘近两年添了个老毛病,一到秋冬转季,便会咳嗽不止,太医院用了许多方子,也只能缓解,无法根除。为此,娘娘心情时常不佳。”
咳嗽?
云未央的眼睛倏然一亮,仿佛在漆黑的迷雾中,看到了一丝微光。
“晚晴!”她立刻转身吩咐道,“你去库房,将昨日太后赏下的那支百年老山参,还有一盒上品的东阿阿胶取来。另外,再去小厨房,取一罐我前日亲手熬制的秋梨膏,用锦盒细细装好了。”
晚晴有些不解:“娘娘,咱们不是要去见皇后娘娘吗?取这些东西做什么?”
桂嬷嬷也面露疑惑:“王妃,初次觐见,理应备上重礼。人参阿胶虽是珍品,可皇后娘娘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至于那秋梨膏……终究是寻常吃食,怕是……上不得台面。”
在桂嬷嬷看来,要送礼,就该送些稀世的珠宝、名贵的古玩,至少也要是几匹罕见的贡品锦缎,才能显出靖王府的诚意与体面。
云未央却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嬷嬷此言差矣。”她耐心地解释道,“皇后娘娘富有西海,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我们此刻送上金山银山,于她而言,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甚至还会落下一个‘谄媚’的印象。她不会记得我们的礼,只会记得我们的‘讨好’。”
“可若我们送的,是她此刻最需要的东西呢?那便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了。”
她看向晚晴,继续道:“人参、阿胶,是为‘礼’,代表的是我们靖王府的敬意,是面子。而这罐秋梨膏,才是我真正要送的‘礼’,是里子。”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这秋梨膏,并非凡品。乃是我翻阅古籍,用十几种润肺止咳的药材,以独门手法,熬制了三天三夜才得来的。其效用,远胜太医院那些只知温补的方子。皇后娘娘久咳不愈,最是烦躁,太医的药喝多了,想必也腻了。我这秋梨膏,既是药,又是可口的吃食,送过去,正合她的心意。”
这份礼,送的不是价值,而是心思。
它不动声色地告诉了皇后三件事:
一,我知你凤体违和,并时时挂念在心。
二,我并非只会争风吃醋的内宅妇人,我懂医理,有大用。
三,这份礼是我亲手所制,独一无二,代表了我至高的诚意。
比起那些冷冰冰的珍宝,这份“对症下药”的体贴,更能送到一个身居高位、却为顽疾所扰的女人心坎里。
桂嬷嬷听完这番话,看着云未央的眼神,彻底变了。从最初的奉命行事,到后来的几分欣赏,再到此刻,己是完完全全的敬佩。
这位王妃,不仅心思玲珑,手段高超,更有如此远见卓识!她考虑的,己非简单的后宅争斗,而是人心与谋略的较量。
太后娘娘,当真是没有看错人!
“是老奴短视了。”桂嬷嬷心悦诚服地躬身行礼,“王妃深谋远虑,老奴佩服。”
“嬷嬷快快请起,往后,我还需您多多提点。”云未央将她扶起,随即又对晚晴道,“速去速回,另外,为我换上那件月白色的素面锦裙,首饰也拣几样素净的戴上即可。”
“是!”晚晴领命,飞快地去了。
桂嬷嬷又是一愣:“王妃,您是正一品妃位,入宫觐见,理应穿戴与品级相符的朝服,怎能……”
“正因我是王妃,才更不能张扬。”云未央淡淡一笑,“皇后娘娘召见,名为叙旧,实为敲打。我若穿得花团锦簇,盛气凌人,岂非正撞在她的枪口上?倒不如穿得素净些,示之以弱,让她觉得,我不过是个柔顺恭谨的晚辈,从而放下几分戒心。”
示敌以弱,藏锋于鞘。
桂嬷嬷彻底无话可说了。她发现,自己在宫中浸淫数十年的生存智慧,在这位年仅十六岁的王妃面前,竟显得如此浅薄。
一刻钟后,云未央收拾妥当,重新出现在前厅。
她换下了一身贵气的正装,着一袭月白色锦裙,裙摆处只用银线绣了几支清雅的兰草。发髻上,也只斜插了一支羊脂白玉簪,腕间,则戴着太后所赐的那只碧绿通透的翡翠镯子。
整个人,如同一朵于月下悄然绽放的白玉兰,清丽脱俗,雅致天成。既不失王妃的尊贵,又带着一种令人心生怜惜的柔婉。
福公公眼中的惊艳一闪而过,随即化为一丝深意。
聪明人,都懂得何时该收敛自己的光芒。
“王妃娘娘,可以启程了。”
“有劳公公久候。”
靖王府的马车,早己备好。与萧承景那辆张扬奢华的亲王座驾不同,云未央的这辆,外表看去只是寻常的楠木车身,但内里却别有洞天。软垫、靠枕、乃至脚踏,皆是用最上等的云锦包裹,车壁上还挂着小巧的熏香炉,燃着安神的檀香,处处透着低调的精致。
马车缓缓启动,在侍卫的护送下,朝着那座巍峨的、代表着帝国权力中心的紫禁城,驶去。
车厢内,云未央闭目养神,脑中却将所有细节又过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桂嬷嬷看着她沉静的侧脸,心中不禁感慨万千。谁能想到,就在两天前,这位王妃还是冷月居中那个任人欺凌、命悬一线的可怜人?
而如今,她却要孤身一人,去闯那比靖王府凶险百倍的坤宁宫了。
马车穿过繁华的朱雀大街,行过肃穆的宫城正门,经过层层盘查,最终,在距离内宫还有一段距离的落轿处,停了下来。
“王妃娘娘,请下车吧。前面便是后宫禁地,马车不得入内,需得步行前往。”福公公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云未央在晚晴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眼前,是高耸的红墙与连绵的金瓦,汉白玉铺就的宫道,一眼望不到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无数的宫女太监,穿着各色制服,悄无声息地穿行其间,他们低着头,敛着目,像一个个没有感情的影子,构成了这座巨大牢笼的背景。
“王妃,请随奴才来。”
福公公在前引路,云未央与桂嬷嬷、晚晴紧随其后。
她们穿过一道道宫门,绕过一座座殿宇,脚下的石板路,被岁月磨砺得光滑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也倒映着无数年来,行走于此的、那些女人们的哀怨与荣光。
终于,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出现在了视野的尽头。
朱红的殿门,金色的匾额上,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坤宁宫。
那里,便是皇后的领域,是六宫之主的中枢所在。
还未走近,便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
殿门前,两排手持拂尘的宫女,垂首侍立,鸦雀无声。
福公公停下脚步,转身对云未央道:“王妃娘娘,皇后娘娘正在殿内等候。您……请吧。”
他的任务,到此为止。
云未央深吸一口气,那股清冽的、带着皇家独有气息的空气,涌入肺中,让她纷乱的心绪,彻底沉静下来。
她对着桂嬷嬷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提起裙摆,一步一步,独自走上了那九级汉白玉台阶。
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坚定。
当她的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那两扇紧闭的、沉重的朱红殿门,在一阵“吱呀”声中,缓缓地,向内打开了。
一股浓郁的、由数十种名贵香料混合而成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香风,从殿内涌出,裹挟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瞬间将她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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