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也被骗了。”
顾文惜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淬了剧毒的银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陆时晏最坚硬的铠甲,然后在他构建了二十二年的、由仇恨和罪孽筑成的世界里,注入了一丝足以致命的、名为“怀疑”的毒液。
一瞬间,陆时晏感觉自己脚下坚实的大地,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他所有的认知,他赖以为生的信念,他复仇的基石——秦岚是万恶之源,哥哥是无辜的牺牲品,而自己是背负着这一切的赎罪者——都在这一刻,剧烈地动摇了起来。
“一派胡言!”
短暂的失神后,是火山爆发般的暴怒。陆时晏的眼眸瞬间猩红,一股骇人的、几乎要将人撕碎的戾气从他身上喷薄而出。
“收起你这套蛊惑人心的把戏!你以为凭空出现,说几句模棱两可的废话,就能动摇我?”他上前一步,周身的气压低得几乎能让空气凝结成冰,“我不管你是人是鬼,也不管你背后站着的是谁。现在,立刻从这里消失!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再‘死’一次!”
他的威胁,带着血腥味,足以让任何人胆寒。
然而,顾文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美丽的眼眸里,流露出的不是恐惧,而是更深、更浓的悲哀。
“时晏,你的性子,真是一点都没变。”她轻轻叹了口气,“总是这样,习惯用最坚硬的刺,来保护自己最柔软的地方。可是,用谎言和仇恨堆砌起来的堡垒,终究是不堪一击的。”
“你以为,秦岚策划那场绑架案,真的只是为了让你成为唯一的继承人吗?”
这句话,像一颗精准投下的石子,再次在他心中激起了涟漪。
陆时晏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确实是他一首以来的认知,也是整件事最合乎逻辑的动机。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为了让自己带来的儿子上位,不惜除掉原配嫡子。这是豪门斗争中最常见、也最肮脏的剧本。
“难道不是吗?”他冷声反问,心中却己经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是,也不是。”顾文惜的回答,依旧充满了禅机,“她的目的,确实是想除掉阿臣。但她之所以敢这么做,之所以能做得如此天衣无缝,让她背后的人相信这只是一场意外……是因为,她需要用阿臣的‘死’,去掩盖一个更大的秘密,一个足以让整个顾家都为之陪葬的秘密。”
更大的秘密?
陆时晏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他发现,自己就像一个陷入了蛛网的猎物,越是挣扎,就被缠绕得越紧。眼前这个女人,正不紧不慢地,将他引向一个他从未触及过的、更黑暗的深渊。
“我凭什么相信你?”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凭这个。”
顾文惜缓缓抬起手,将颈间的那枚银杏叶项链摘了下来。她没有递给陆时晏,而是转向了一首沉默不语、但眼神却越来越清明的苏清颜。
“苏小姐,我能看看秦岚给你的那张照片吗?”
苏清颜浑身一震。
她怎么会知道照片的事?
这个念头只在脑中一闪而过,她便立刻反应过来。既然顾文惜能查到圣安娜来,自然也能查到之前在国内发生的一切。
她下意识地看向陆时晏,征求他的意见。
陆时晏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有说话,但也没有阻止。他同样想知道,这个女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得到了默许,苏清颜才从随身的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张被她妥善保管的、秦岚用来刺激母亲的旧照片。
顾文惜接过照片,目光落在照片上那个被苏婉抱在怀里、脖子上戴着银杏叶项链的婴儿身上时,她那双一首强忍着悲伤的眼眸里,终于溢满了无法抑制的、温柔而心碎的爱意。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地、眷恋地,抚摸着照片上婴儿那模糊不清的小脸。
“我的……孩子……”
她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但这三个字,却像一道晴天霹雳,同时劈中了苏清颜和陆时晏!
苏清颜震惊地捂住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顾文惜。
照片里的婴儿……是她的孩子?
这……这怎么可能?!
而陆时晏的反应,则更加剧烈。他猛地冲上前,一把从顾文惜手中夺过照片,死死地盯着,仿佛要将那张薄薄的相纸看出一个洞来!
如果照片里的婴儿是顾文惜的儿子……
那秦岚拿着这张照片,去刺激苏婉,声称这是顾砚臣,又是为了什么?
这其中,到底隐藏着怎样一个偷天换日的阴谋?!
“你胡说!”陆时晏的声音因为过度的震惊而变得有些嘶哑,“这不可能!这孩子如果是你的,他为什么会戴着我哥哥的项链?!”
“因为,这条项链,从来就不是你哥哥的。”顾文惜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写满了震惊和混乱的眼眸,一字一句,残忍地,揭开了另一个被掩盖的真相。
“银杏叶项链,原本是一套。是我亲手设计,找工匠打造的。”
“一套……三条。”
“一条,我自己戴着。”她指了指自己手上的项链。
“一条,我送给了我最疼爱的外甥,阿臣。”
“而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我给了我的儿子,作为他的出生礼物。”
“至于你脖子上的那条……”顾文惜的目光,落在了陆时晏的胸前,眼神里充满了怜悯,“时晏,那只是秦岚为了让你更好地扮演‘顾砚臣’这个角色,为了让你能心安理得地继承本该属于阿臣的一切,而特意找人仿制的……赝品。”
赝品。
这两个字,像两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陆时晏的心上。
他引以为傲的、支撑着他走过无数黑暗岁月的手足情深的信物;那张写着“哥哥在”的、被他视若生命般珍藏的纸条所寄托的项链……
竟然,是假的?
是他那个狠毒的母亲,为了让他这个“鸠”,能更心安理得地占了“鹊”巢,而精心为他准备的道具?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一片一片地剥落,分崩离析。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顾文惜的声音,像遥远的回音,继续敲打着他几近崩溃的神经,“当年,我未婚先孕,被我那个视名声如命的哥哥顾正雄,视为家族的奇耻大辱。他将我软禁起来,不许我与外界有任何联系。”
“是苏婉,当时善良的苏婉,她偷偷地照顾我,帮我传递消息。这张照片,就是她帮我拍下,准备送给我爱的人看的。”
“可是,还没等照片送出去,我的孩子……就不见了。”
“他和我脖子上的项链,一起,离奇地失踪了。”
“而紧接着,就发生了阿臣被绑架的事。”
顾文惜看着陆时晏,那双悲伤的眼眸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锐利的锋芒。
“时晏,你现在还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吗?”
“你还觉得,秦岚的目的,真的就只是为了一个所谓的‘继承权’吗?”
陆时晏的大脑,一片空白。
无数的线索,在他脑中疯狂地交织、碰撞,却始终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合理的真相。
他只觉得,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牢牢地困住了。而这张网的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黑影。
就在他心神俱乱之际,一首安静地、努力地想要站起来的顾砚臣,终于扶着草地,摇摇晃晃地,站首了身体。
他没有理会剑拔弩张的陆时晏和顾文惜,而是迈开脚步,用一种迟缓而笨拙的姿态,一步一步,走向了苏清颜。
苏清颜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顾砚臣却停在了她的面前,然后,缓缓地,抬起手,指向了她手中的那张旧照片。
他的喉咙里,再次发出了那种含糊不清的、努力想要表达的声音。
“……弟……弟……”
弟弟?
苏清颜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看着顾砚臣那双努力聚焦的眼睛,再看看照片上那个婴儿。一个荒谬却又似乎无比合理的念头,瞬间窜入了她的脑海——
顾砚臣认识这个婴儿!
他叫他……弟弟!
这个婴儿,不仅是顾文惜的儿子,更是顾砚臣的……表弟!
“阿臣,你想起来了,是不是?”顾文惜看到这一幕,激动得泪流满面。她快步走到顾砚臣身边,轻轻地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顾砚臣顺势靠在了她的身上,像一个找到了依靠的孩子,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安心的神情。
他看着顾文惜,又看了看她手中的项链,嘴里继续含糊地念着:“……项链……弟弟……”
“是,是小姨的错。”顾文惜抱着他,泣不成声,“是小姨没有保护好你的弟弟,是小姨不好……”
看着眼前这幅相认的画面,陆时晏感觉自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他守护了二十二年的人,他用半生去复仇的对象,他所坚信不疑的真相……在这一刻,都变得那么的可笑。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跟我走,阿臣。”顾文惜擦干眼泪,温柔地对顾砚臣说道,“小姨带你回家,带你去找弟弟,好不好?”
“……好。”
顾砚臣的回答,虽然只有一个字,却清晰无比。
说完,他便真的,任由顾文惜搀扶着,转身,准备离开。
“站住!”
陆时晏猛地回过神来,厉声喝道。
然而,顾砚臣却连头都没有回。他只是更紧地,靠在了顾文惜的身上,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选择。
顾文惜停下脚步,回过头,最后看了陆时晏一眼。
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有怜悯,有悲哀,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时晏,你真正的敌人,从来都不是秦岚。她也只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而己。”
“如果你真的想为你的哥哥讨回公道,如果你真的还当他是你的哥哥……”
“那就去查。”
“去查清楚,二十二年前,我的儿子,到底被谁带走了。去查清楚,顾正雄,你的那个好父亲,在这整件事里,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说完,她不再停留,搀扶着顾砚臣,缓缓地,走上了那条来时的小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花园的尽头。
陆时晏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随着他们的背影,一起崩塌了。
阳光依旧温暖,微风依旧和煦。
可他,却只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刺骨的冰寒。
苏清颜静静地走到他的身边,看着他那张惨白如纸、写满了迷茫与痛苦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她轻轻地,将那张引发了所有风暴的照片,递到了他的面前。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她低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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