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苏清颜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陆时晏那根己经绷到极致、濒临断裂的神经。
他缓缓地、机械地，转动着僵硬的脖颈，低下头，目光落在了她递过来的那张照片上。照片上，婴儿天真无邪的脸庞，此刻在他眼中，却变成了一个巨大而讽刺的漩涡，要将他整个人都吸进去，撕成碎片。
怎么办？
这个他曾经最擅长回答的问题，此刻却变成了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部署，都是建立在“秦岚是主谋”这个基石之上。他引诱秦岚来瑞士，就是为了让她在苏婉和顾砚臣的双重刺激下，心理防线崩溃，从而拿到她当年策划绑架案的铁证。
可现在，顾文惜的出现，像一只来自棋盘之外的手，粗暴地、不讲道理地，将他精心布置的棋局，搅得天翻地覆。
顾砚臣被带走了。
最重要的人证苏婉，精神状态极不稳定。
而他复仇的最终目标，似乎也从秦岚，指向了一个更加深不可测的、他从未怀疑过的人——他的继父，顾正雄。
“哈……哈哈……”
陆时晏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干涩而沙哑，充满了无尽的自嘲和悲凉。
他笑了许久，笑得肩膀都在微微颤抖，笑得眼眶都泛起了红。
他自以为是执棋者，运筹帷幄，掌控全局。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可能连棋子都算不上，只是一个被更高明的棋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悲的傻瓜。
“陆时晏……”苏清颜看着他近乎崩溃的样子，心中一紧，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别这样。”
手臂上传来的柔软触感和温暖的体温，让陆时晏狂乱的心跳，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猩红的眼眸，对上了苏清颜写满了担忧的眼睛。
“苏清颜，”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我花了二十二年，用我全部的人生，去编织一张复仇的网。我以为我己经将所有人都算计在内，我以为我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可到头来，我连自己项链的真假都分不清。”
“我甚至……连自己真正的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自我怀疑和否定。那是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过的、最深层的脆弱。
苏清颜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
她知道，顾文惜的那些话，对他造成的打击是毁灭性的。那不仅仅是复仇计划被打乱，更是他整个信念体系的崩塌。
“不，你不可笑。”她看着他，眼神无比认真，“你只是……太在乎你的哥哥了。”
“因为太在乎，所以当一个看似‘合理’的真相摆在你面前时，你就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因为太在乎，所以你将所有的恨意，都倾注在了那个最首接的伤害者身上。这……不是你的错。”
“而且，”她顿了顿，话锋一转，那双清亮的眼眸里，闪烁着理性的光芒，“我们现在，也未必就要全盘相信顾文惜的话。”
陆时晏闻言，猛地一怔。
“你的意思是？”
“一个‘死’了二十年的人，突然出现。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刀，刀刀都插在你最痛的地方，彻底瓦解你的心防和计划。”苏清颜冷静地分析道，“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吗？”
“她的出现，是真的为了带走顾砚臣，还是……为了阻止你对付秦岚？”
苏清颜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陆时晏那颗被愤怒和迷茫冲昏了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是啊。
他怎么就忘了，越是看似颠覆性的“真相”，就越需要警惕和怀疑。
顾文惜的出现，真的只是一个偶然吗？
她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他即将对秦岚收网的这个关键时刻出现。
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说得对。”陆时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种自我否定的情绪中抽离出来。那双猩红的眼眸，虽然依旧充满了痛苦和挣扎，但最深处，却重新燃起了一丝属于猎手的、冷静而锐利的光。
“是我乱了阵脚。”他缓缓地说道，声音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沉稳，“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现在，都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什么路？”苏清颜追问道。
“查。”陆时晏的眼中，闪过一抹狠戾，“把二十二年前，所有与顾文惜、秦岚、顾正雄，还有……你母亲苏婉相关的事情，全都给我，从头到尾，翻个底朝天！”
“只有把所有的碎片都找到，我们才能拼凑出，真正的……真相！”
……
有了新的方向，陆时晏立刻恢复了那个杀伐果断的商业帝王本色。
他没有再去管顾文惜和顾砚臣的去向。圣安娜疗养中心遍布他的人，他相信，只要顾文惜还在瑞士，就不可能逃出他的掌控。当务之急，不是去跟她对峙，而是要验证她话中的真伪。
一个又一个的指令，通过加密的通讯渠道，从他口中发出，传向了世界各地。
“让K去查顾文惜这二十年的所有踪迹。我要知道她‘死’后，每一天都在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我要她的人生，在我面前变成一本可以随时翻阅的、透明的书！”
“启动‘深海’计划，不计任何代价，给我撬开顾正雄身边所有老人的嘴！我要知道二十二年前，顾家发生的所有事情，哪怕是他哪天多喝了一杯茶这种小事，都不能放过！”
“联系我在瑞士银行的私人经理，动用最高权限，彻查秦岚名下所有隐秘账户二十多年来的资金流向。看看她到底把钱，都给了谁！”
“还有……”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苏清颜，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派人去你和你母亲的老家，查一下你母亲当年被赶出顾家后，到生下你之前那段时间的所有经历。特别是，她是否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
苏清颜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顾文惜的话是真的，那么，当年那个失踪的婴儿，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而她的母亲苏婉，作为当时唯一能接触到顾文惜的人，很可能，是解开这个谜团的关键。
“好，我明白了。”她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的犹豫。
在真相面前，任何个人的情感和隐私，都显得不再那么重要。
随着陆时晏的指令下达，他那台庞大而精密的、隐藏在水面之下的情报机器，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地运转了起来。
无数的信息，如同涓涓细流，从世界各地汇集而来，涌向了瑞士苏黎世的这个小小的疗养中心。
等待是煎熬的。
尤其是在等待一个可能会彻底颠覆你人生的真相时。
这两天，陆时晏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默。他整个人都像一柄绷紧的弓，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面前的屏幕上，是无数条实时更新的数据流和信息汇总。他几乎不眠不休，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焦躁而压抑的氛围中。
苏清颜知道，此刻任何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她能做的，就是默默地陪伴。
她会定时地，为他送去餐点和咖啡，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不打扰他的思考。她也会每天去探望母亲，将最新的情况，用最温和的方式，告诉依旧在沉睡中的母亲。
她不知道母亲能不能听到，但她觉得，这是一种力量的传递。
她要让母亲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的女儿，正在为了她们共同的未来，而努力着。
时间，就在这样一种紧张而压抑的气氛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第三天的清晨，第一份关键性的报告，终于送到了陆时晏的面前。
是关于顾文惜这二十年踪迹的调查报告。
报告很厚，详细记录了她“意外身亡”后，是如何被一个神秘组织救起，然后辗转于世界各地，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
而最让陆时晏瞳孔收缩的，是报告的最后一页。
上面写着：
“……根据多方线索交叉验证，顾文惜在过去二十年间，与一个名为‘诺亚方舟’的顶级富豪疗养组织，有密切联系。该组织以其绝对的私密性和顶尖的医疗技术闻名于世，客户非富即贵，且身份信息被列为最高机密。”
“另，根据我们渗透进该组织外围的一名线人提供的、未经证实的情报显示……”
“二十二年前，‘诺亚方舟’曾接收过一名身份不明的、头部遭受重创的亚裔婴儿。”
看到这里，陆时晏握着报告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头部遭受重创的……婴儿！
这个信息，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难道，当年失踪的，不仅仅是顾文惜的孩子？
难道，当年那场所谓的“绑架案”，真正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顾砚臣，而是那个刚刚出生的、顾文惜的儿子？！
而顾砚臣的受伤，只是一个用来掩人耳目的……意外？或者说，是另一个阴谋？
一个更加疯狂的、让他不寒而栗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升腾而起。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苏清颜端着一杯热牛奶走了进来。她看到陆时晏那张比前两天更加难看的脸色，心中一沉。
“查到什么了吗？”她轻声问道。
陆时晏没有回答，只是将那份报告，递给了她。
苏清颜接过报告，快速地浏览着，当她看到最后一页那段文字时，她的脸色，也瞬间变得和陆时晏一样，惨白如纸。
“这……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
“意思就是……”陆时晏缓缓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那片看似宁静优美的湖光山色，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冰。
“我们所有人都被骗了。”
“秦岚，苏婉，甚至……我。”
“我们都只是棋子。在这盘棋的背后，还有一个真正下棋的人。”
“他用一枚棋子（顾文惜的儿子），去换掉另一枚棋子（顾砚臣），然后，再用一枚废掉的棋子（受伤的顾砚臣），去制造一场混乱，从而，完美地掩盖他最初的、真正的目的。”
苏清颜听得遍体生寒。
她无法想象，是怎样一个心思缜密、冷血无情的人，才能布下这样一个横跨了二十多年，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惊天大局。
“那……那个下棋的人，会是谁？”她颤声问道。
陆时晏缓缓地转过身，看着她，一字一句，吐出了那个他曾经无比尊敬，此刻却让他感到无尽恐惧的名字。
“顾。正。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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