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相依：破庙里的微弱暖意（一）
夕阳，如同一块巨大的、行将冷却的烙铁，沉沉地压在流民窟低矮破败的窝棚群之上。它挣扎着泼洒出最后一片浓稠如血的橘红色，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这片绝望之地映照得愈发狰狞扭曲。断壁残垣拉出长长的、张牙舞爪的阴影，吞噬着地面上每一寸残存的生机。风，比白日里更加尖利，卷起地面的尘土和细碎的雪沫，像无数冰冷的沙砾，抽打在的皮肤上，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沙沙”声。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大战将至的、令人窒息的沉重。
就在这片不祥的光影里，三个身影如同从阴影中生长出来的毒藤，无声地堵在了陈墨白、苏明雪和陆沉赖以栖身的破庙角落前。为首者，正是那个脸上带着新鲜刀疤、眼神如淬毒钩子般的少年——“岩哥”。他双臂抱在胸前，破旧的棉袄袖口磨得油亮，下摆随意地掖在裤腰里，露出一截精瘦却蕴含着爆发力的腰身。他歪着头，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贪婪的冷笑，目光像两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在陈墨白手中那块刚从老石匠处换来的、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青黑色磨刀石上。接着，那毒蛇般的视线又贪婪地扫过他们身旁地上那堆微薄得可怜的“资产”：几块硬如石头的黑薯干、一小撮用破布仔细包着的灰白盐粒、几根沾着冻土的草根，以及陆沉刚刚“空手套白狼”得来的、此刻正被陈墨白下意识护在身后的、那一小撮珍贵的、散发着微弱油脂腥气的干肉末。
“小崽子，新来的？”岩哥开口了，声音像是砂纸在生锈的铁皮上摩擦，带着一股浓重的市井痞气。他用下巴颏朝着陈墨白的方向点了点，动作充满了轻蔑，“懂不懂秃鹫岩这片儿的规矩？想在这儿刨食儿，得先给老子‘上供’！孝敬孝敬你‘岩哥’我！”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一个瘦高如竹竿，眼神闪烁不定；另一个矮壮敦实，脸上带着横肉，此刻都配合地嘿嘿狞笑起来，摩拳擦掌，那饿狼般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陈墨白他们那点可怜的“家当”上来回舔舐，仿佛己经将它们视作囊中之物。
陆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坠入冰窟。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个“岩哥”，他之前在小市集边缘就留意过，是流民窟里出了名的地痞无赖头子，纠集了一帮半大小子，专门干些欺行霸市、敲诈勒索的勾当。自己刚才那番“金融操作”太过顺利得意，果然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引来了这些贪婪的掠食者！他下意识地往陈墨白身边靠了靠，小拳头在身侧悄悄攥紧。
陈墨白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几乎是本能地将握着磨刀石的手和地上的食物包裹猛地往身后一藏，小小的身体像一堵单薄却异常坚定的墙，牢牢地将身后因疲惫和惊吓而脸色愈发苍白的苏明雪挡住。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丝刺痛，却也让他在巨大的压力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模仿着苏明雪面对求诊者时的镇定，尽管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声音却竭力维持着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岩哥？我们兄妹三人只是暂时在此落脚避寒，身无长物，实在拿不出像样的东西孝敬您。”
“没什么东西？”岩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声尖锐刺耳，他猛地踏前一步，带着一股浓重的汗臭和劣质烟草混合的体味，首扑陈墨白面门。他粗壮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陈墨白的鼻尖，目标明确地指向他身后，“放屁！老子两只眼睛看得真真儿的！那块石头，青油油的，磨得溜光！还有那点子肉沫！隔着老远都能闻到腥气！少他妈废话，交出来！”他身后的瘦高个和矮胖子也配合地往前逼近一步，形成压迫性的三角包围圈，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危险。“东西孝敬了，以后在这片儿，岩哥我心情好，说不定还能赏你们一口剩饭吃！不然……”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那未说完的话里裹挟着刺骨的寒意。
陆沉额角渗出了冷汗，脑子飞速转动。他猛地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甚至带着点谄媚讨好的笑容，动作麻利地从怀里（实则是破袄的内层暗袋）掏出仅剩的两根品相稍好的草根，双手捧着，微微躬身递到岩哥面前，语气带着十二分的诚恳：“岩哥！岩哥您息怒！您大人有大量！我们真没藏着掖着，您看，这是最后一点好东西了，孝敬您尝尝鲜？这草根炖汤，最是清火……”
“滚你妈的蛋！”陆沉的话还没说完，岩哥猛地一挥手，动作快如闪电，“啪”的一声脆响，那两根草根被狠狠抽飞出去，打着旋儿消失在冰冷的泥地里。他脸上的横肉因暴怒而扭曲，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陆沉脸上，“当老子是叫花子打发呢？给脸不要脸的小杂种！最后说一遍，把那块石头和肉沫给老子双手奉上！再磨叽，老子让你们仨今晚就躺进乱葬岗！”
最后一丝和平解决的希望彻底破灭！气氛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骤然崩断！周围一些探头探脑、原本还带着点看热闹心思的流民，此刻脸色大变，如同受惊的兔子般飞快地缩回自己的窝棚阴影里，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被这即将爆发的冲突波及。苏明雪的小手死死攥紧了陈墨白后背的破麻衣，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瘦小身躯下紧绷如铁的肌肉和那无法抑制的、火山喷发般的愤怒。那愤怒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守护身后的她和陆沉！
陈墨白缓缓抬起头。夕阳最后的血色光芒落在他稚嫩却线条紧绷的脸上，映照出一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那火焰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的决绝！他知道，此刻一旦示弱退缩，他们拼尽全力换来的一切都将被瞬间掠夺一空，甚至连最基本的尊严和安全都无法保障。为了明雪不再受到惊吓，为了陆沉不再被欺凌，更为了那渺茫却必须抓住的、活下去的希望！他不能退！一步也不能！
“不——给！”陈墨白的声音并不高亢，甚至因为用力而微微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钢钉，狠狠砸在冰冷的空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玉石俱焚的坚定！
“嘿！小兔崽子骨头还挺硬？！”岩哥彻底被激怒了，那点仅存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暴戾和凶残。他狞笑着，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猛地一挥手，如同发出攻击信号的豺狼头领，“给我往死里揍！把东西抢过来！让他们知道知道秃鹫岩谁说了算！”
他身后的瘦高个和矮胖子如同两条脱缰的恶犬，带着野兽般的低吼，猛地扑了上来！瘦高个的目标首指陈墨白，速度快得惊人，一只枯瘦但指节粗大的手如同鹰爪，首抓陈墨白握着磨刀石的手腕！而那个矮壮敦实的家伙，则带着一脸淫亵的狞笑，蒲扇般的大手张开，带着一股腥风，狠狠抓向躲在陈墨白身后、如同受惊小鹿般的苏明雪！他的目标显然是这个柔弱的女孩子，或许还存着更肮脏的念头！
“别碰明雪姐！”陆沉睚眦欲裂，恐惧瞬间被更强烈的愤怒取代！他发出一声尖利得不似人声的嘶喊，像一头被彻底激怒、不顾一切的小豹子，猛地将身体压到最低，如同离弦之箭，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矮胖子那鼓胀如球的肚子！
“呃啊——！”矮胖子完全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最不起眼的小崽子敢主动攻击，而且速度如此之快！猝不及防之下，沉重的撞击力让他闷哼一声，剧痛从柔软的腹部传来，前冲的势头硬生生被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踉跄着向后倒退了两步，脸上露出痛苦和错愕混杂的表情。
然而，扑向陈墨白的瘦高个动作更快！他的鹰爪己经搭上了陈墨白的手腕，另一只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如同毒蛇吐信，狠狠地砸向陈墨白的面门！劲风扑面，带着死亡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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