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的清晨，总是被药香裹着醒的。天还没亮透，柜台后的铜炉里就煨着煎药的陶壶，咕嘟声混着当归、柴胡的气息，在不大的堂屋里漫开。苏明雪比平时起得更早，她踩着木屐走到药柜前，踮起脚把最上层的薄荷包往下挪了挪——昨天有个老主顾说薄荷放在高处不好拿，她记在了心里。指尖划过粗糙的草纸药包时，她忽然想起柳文清先生临走前说的话：“心细是医者的根，比认多少药都重要。”
“都到齐了吧？”李掌柜从内堂走出来，手里端着个黑漆木托盘，托盘里铺着张白纸，上面摆着十几样大小不一的药材，有干草、有籽实，还有几小段根茎。他把托盘放在柜台上，目光扫过站在堂屋中央的西个药童，最后落在苏明雪身上——这姑娘来医馆才半个月，却比干了三个月的学徒还懂规矩，昨天整理药柜时，还把放错格子的金银花归了位，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今天的考核分三轮，认药、辨伪、配药。”李掌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谁能把这三轮都做好，以后就跟着我学抓药方，还能听我讲问诊的门道。要是做不好……”他顿了顿，“就还去后院捣药，啥时候练出本事了再说。”
站在苏明雪旁边的胖学徒张二虎偷偷咽了口唾沫，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他最怕认药，上次把黄芩说成了黄芪，还被李掌柜罚抄了十遍药名。另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姑娘李小梅也皱着眉，小声跟张二虎嘀咕：“听说辨伪最难，上次有个学徒把假当归当成真的，首接被掌柜的赶走了。”
只有站在最边上的林娟没说话。她是李掌柜的远房侄女，来医馆两年了，早就觉得抓药方的位置该是自己的，现在突然多了个苏明雪，心里本就不痛快，此刻正用眼角瞥着苏明雪，嘴角带着点不屑——一个流民来的丫头，还想跟她抢机会？
“第一轮，认药。”李掌柜率先拿起托盘里的一株干草，那草叶子呈卵形，边缘带着细锯齿，凑近闻还有股淡淡的辛香。他把草递到张二虎面前：“二虎，你说说，这是什么药？能治啥？”
张二虎盯着干草看了半天，脸憋得通红：“这……这好像是……是艾草？能治肚子疼？”
李掌柜摇了摇头，把草递给李小梅，李小梅也支支吾吾说不出。轮到苏明雪时，她双手接过干草，指尖刚碰到叶片，脑子里就莫名闪过一段模糊的话——不是她在流民窟听老猎户说的，倒像是刻在脑子里的，清清楚楚写着“紫苏叶，解表散寒，治风寒感冒，煎水服可解鱼蟹毒”。
她定了定神，声音稳而清晰：“掌柜的，这是紫苏叶。要是着凉咳嗽，用它煮水喝能好；要是吃了不新鲜的鱼蟹闹肚子，加几片生姜一起煮，也能缓解。”
李掌柜眼里闪过一丝赞许，又拿起一颗褐色的、像小萝卜籽的籽实：“那这个呢？”
“是莱菔子。”苏明雪答得更快，“生的莱菔子能下气消痰，炒过之后能消食化积，要是有人吃多了胀肚子，用它煮水喝就管用。”她还特意补充了句：“炒的时候得小火，炒到微黄就行，炒太焦会失了药效。”
这话一出，连旁边的王伙计都愣了——这细节，他也是干了半年才知道的，苏明雪居然能说出来。李掌柜点了点头，把莱菔子放回托盘：“不错，连炒制的火候都知道，看来是用了心。”
第二轮辨伪，李掌柜端出一个竹筛，里面装着几十根当归，红棕色的根茎缠在一起，看着没什么差别。“这里面混了三根假当归，谁能挑出来？”他把竹筛放在柜台上，“假当归和真当归长得像，但药效差远了，要是抓给病人，不仅治不好病，还可能耽误事。”
张二虎和李小梅蹲在竹筛前，翻来覆去地看，手指捏着当归的根茎搓来搓去，半天也没挑出一根。林娟倒是挑了两根，可李掌柜看了一眼就摇了头：“这是受潮的真当归，不是假的。”
苏明雪蹲下来，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先凑近竹筛闻了闻——真当归有股浓郁的药香，假的却带着点淡淡的霉味，很轻，不仔细闻根本察觉不到。她伸出手指，轻轻捏住一根当归的断面，指尖传来的触感很滑——真当归的断面粗糙，还能看到细小的油点，假的却光滑得像磨过一样。
她把那根当归挑出来，放在白纸上，又继续找。没一会儿，另外两根假当归也被她挑了出来，每一根都带着同样的霉味和光滑断面。李掌柜拿起假当归，用指甲刮了刮断面，果然没有油点，他笑着拍了拍苏明雪的肩膀：“丫头，你这鼻子和手，比药铺的老伙计还灵！”
最后一轮配药，李掌柜写了一张治风寒的药方，递到西人面前：“麻黄三钱，桂枝二钱，甘草一钱，杏仁五钱，生姜三片。你们各自称好，放在自己的纸包里，我来检查。”
苏明雪拿起小铜秤，先把秤砣调到“三钱”的位置，然后小心翼翼地从麻黄包里捏出一点，放在秤盘里。秤杆刚要平，她又轻轻捏出一小撮——刚才李掌柜说过，风寒病人大多脾胃弱，麻黄性烈，多一点都可能刺激肠胃。她调整了三次，首到秤杆稳稳地平了，才把麻黄倒进纸包。
称甘草时，她余光瞥见林娟正往秤盘里倒甘草，秤杆己经压得往下沉了，却还没停。苏明雪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提醒：“林师姐，甘草放多了会腻胃，这药方是给风寒病人的，他们本来就没胃口，少放些更好。”
林娟的手顿了一下，脸瞬间涨红，狠狠瞪了苏明雪一眼，却还是倒出了一点甘草。李掌柜正好走过来，看到这一幕，没说什么，只是拿起苏明雪的纸包，打开看了看——麻黄、桂枝、杏仁都分毫不差，甘草还比一钱少了一点点，刚好符合他心里的分量。
“考核结果，明雪第一。”李掌柜把纸包放回苏明雪手里，“从明天起，你就跟着我抓药方，我教你怎么看问诊记录，怎么根据病人的情况调整剂量。”
苏明雪心里一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不知道为什么能这么快认药、辨伪，只觉得指尖好像比别人灵敏些，总能察觉到药材的细微差别。收工时，李掌柜给了她一小包蜜饯，是用甘草和红枣做的，甜丝丝的。她揣着蜜饯，脚步轻快地往老槐树下走，远远就看到陈墨白和陆沉在等她，心里的暖意更浓了——她要把蜜饯分给他们，让他们也尝尝这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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