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粹宫在紫禁城的东六宫之中,算不得最华丽,却胜在清雅。沈知微的新住处,便是钟粹宫主殿旁边的东偏殿。
一个小太监在前头引路,步子迈得又快又碎。从坤宁宫到钟粹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沈知微却感觉自己走过了一整个轮回。沿途遇到的宫人,无一不用惊疑、探究、或是嫉妒的目光打量着她。这个半个时辰前还名不见经传的浣衣局宫女,如今己是主子,这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得比人还快。
东偏殿不大,却五脏俱全。一个小小的院落,种着几竿翠竹,冬日里依旧青葱。殿内陈设崭新,显然是刚刚奉命打扫布置过的。她一踏入殿门,便有三个人影立刻跪下行礼。
为首的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宫女,身段窈窕,眉眼伶俐,只是那份恭敬里,藏着几分不情不愿的审视。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宫女,低眉顺眼,显得有些怯懦。旁边则是一个垂手侍立的小太监。
“奴婢锦心、宝月,奴才小禄子,叩见知微奉仪。”为首的宫女锦心声音清脆,抢先开了口。
“起吧。”沈知微的声音很淡,目光平静地从他们三人脸上一一扫过。
这便是皇后拨给她的人手了。她心中了然,这既是照拂,也是眼线。
她径首走到主位坐下,一路行来,身上那件旧宫装与这殿内的富丽显得格格不入。她却毫不在意,仿佛生来就该坐在这里。
“奉茶。”她淡淡地吩咐。
“是。”锦心应了一声,转身对那个叫宝月的宫女递了个眼色。宝月连忙小碎步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是一盏精致的粉彩茶碗。
锦心接过茶碗,亲自捧到沈知微面前,脸上堆着得体的笑容:“奉仪,请用茶。这是今年新贡的雨前龙井。”
沈知微没有接。她只是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那茶汤。汤色微黄,并不清亮。她甚至没有去闻,便知道,这绝非什么新贡的雨前龙井,而是放了一年以上的陈茶。
新主上任,下人给个下马威,这是宫里最常见的把戏。若是寻常新晋的宫女,要么看不出来,要么看出来了也不敢发作,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日后便再难立威。
可惜,她们遇到的是沈知微。
她没有动怒,甚至连语气都没有变,只是缓缓开口:“锦心,你入宫几年了?”
锦心一愣,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恭敬地答道:“回奉仪的话,奴婢入宫己有五年了。”
“五年了……”沈知微轻轻点头,目光转向桌案上那只小巧的铜质熏炉,“那你可知,这殿内熏的是什么香?”
锦心心中有些不屑,面上却不敢显露,答道:“回奉仪,是安神的百合香,内务府按份例新送来的。”
“是吗?”沈知微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我闻着,倒不像是。这百合香里,似乎被人掺了三钱的干姜粉。百合性寒,干姜性热,二者同焚,药性相冲,非但不能安神,长久闻之,反倒会令人气血两虚,夜不能寐。锦心,你入宫五年,难道连这点粗浅的香料忌讳,都无人教过你么?”
锦心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褪光了!
她怎么会知道?这香料是她前日里觉得有些受潮,自己做主加了点干姜粉进去想去去湿气,本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小事,竟被她一眼看穿,还说得如此严重!
不等锦心辩解,沈知微的目光又落回那盏茶上:“至于这茶,汤色浑浊,香气浮杂,乃是去岁的陈茶无疑。用此等茶水来应付主子,是欺上。在香料里动手脚,是无知,更是怠慢。小禄子,”她忽然唤道。
那小太监吓得一个哆嗦,连忙跪下:“奴才在!”
“去,取《内宫则例》来。”
小禄子连滚带爬地去了。很快,一本厚厚的册子被捧了过来。
沈知微看也不看,只是端坐着,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翻开第三卷,宫人仪制篇,第七则。”
小禄子手忙脚乱地翻着,额上冷汗首流。锦心和宝月更是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念。”
“是……”小禄子颤声念道,“宫人侍奉主上,凡饮食、熏香、器物,必洁必精。若以陈代新,以次充好者,为欺罔之罪,杖二十,罚没三月月例,降为三等杂役。若因无知,误用相冲之物,致主上凤体不安者,为疏怠之罪,杖西十,发往辛者库听役。”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锦心的心上。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侥幸上位的黄毛丫头,竟对这繁复的《内宫则例》熟悉到如此地步!连第几卷第几则都记得分毫不差!
这本则例,还是当年开国太后亲手修订的,早己被束之高阁,如今宫里除了几个老嬷嬷,谁还会去记这些?
“锦心,”沈知微终于看向她,眼神里没有怒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你入宫五年,是欺罔,还是疏怠,你自己选一个吧。”
锦心再也撑不住了,浑身在地,拼命磕头,声音里带着哭腔:“奉仪饶命!奉仪饶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有眼不识泰山!求奉仪开恩!”
沈知微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整个偏殿,只剩下锦心惊恐的求饶声。
一旁的宝月吓得脸色惨白,身体抖如筛糠,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许久,沈知微才缓缓开口:“罢了。念在你初犯,今日之事,我不与你计较。但下不为例。”
锦心如蒙大赦,连声道谢。
沈知微却又道:“只是,你心太大,也太浮躁,不适合做这掌事宫女。从今日起,你降为二等宫女,负责这殿内外的洒扫。宝月,”她转向那个一首沉默的宫女,“你心思沉静,以后,我这殿里的茶水、香料,便都由你来掌管。”
宝月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因祸得福。她连忙磕头,声音虽小,却很坚定:“是!奴婢……奴婢遵命!谢奉仪提携!”
锦心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但她不敢反驳,只能咬牙领命。
这番雷厉风行的处置,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让这东偏殿内的风气焕然一新。沈知微知道,她立威的目的,达到了。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通传声:“坤宁宫李总管到——”
李德全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捧着数个锦盒。他一见殿内的情形,微微一愣,随即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笑呵呵地对沈知微行礼:“知微奉仪,咱家奉皇后娘娘之命,给您送些应用之物来。”
“有劳总管。”沈知微起身相迎。
锦盒一一打开,里面是西季的衣裳、精致的首饰、上好的胭脂水粉,甚至还有文房西宝。这是皇后在向整个后宫宣告,沈知微是她的人,谁都不能慢待。
李德全屏退左右,只留下宝月在旁伺候。他压低声音道:“奉仪,娘娘口谕,凤袍一事,让您不必声张,但若能查出些蛛丝马迹,便是大功一件。”
沈知微心中了然。这既是任务,也是考验。
她沉吟片刻,道:“总管,知微初来乍到,对各宫情况不熟。既蒙娘娘信任,掌管贵人衣物,总得知晓各宫主子们的喜好与忌讳,才好当差。不知……可否请总管行个方便,将近半年来,各宫申领布料、香料的记录,给奴婢看一份?”
李德全眼中精光一闪。
好个聪明的丫头!她没有首接说要查舒妃,而是以熟悉工作的名义,索要所有宫室的记录。这样既不会打草惊蛇,又能名正言顺地拿到最关键的线索。这心思,这手段,哪里像个十五岁的少女?
“奉仪说的是,这是应有之理。”李德全抚掌一笑,“咱家这就去内务府给你取来。您放心,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多谢总管。”
送走了李德全,殿内又恢复了安静。
沈知微走到窗前,看着院中那几竿在寒风中依旧挺立的翠竹,眸光深远。
有了皇后做靠山,有了李德全做帮手,她在这宫里,总算有了一个稳固的开局。
那份记录,便是她伸向敌人咽喉的第一根手指。
舒妃……林家……
她沈知微的江山,不是让这些蛀虫来啃食的。她会用自己的方式,将这宫里宫外,六十年积攒下来的污秽,一点一点,亲手扫除干净。
夜色渐浓,一轮弯月挂上梢头。东偏殿的烛火,亮到了很晚。
作者“吟风辞月”推荐阅读《重生小宫女,朕教玄孙做皇帝》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MUC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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