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药盏藏杀机（1）
朱漆药阁内，光线幽暗而粘稠。数十排高耸至屋顶的乌木药柜如同沉默的巨人，在墙壁两侧投下深重的阴影。每一个药格前镶嵌的森白头骨，其空洞的眼窝、鼻腔与齿缝间摇曳的幽绿尸油灯火，将整个空间映照得鬼气森森。跳跃的绿光在头骨光滑的颅面上流淌，扭曲的阴影随之舞动，仿佛那些被禁锢的亡魂正无声地尖啸。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极其复杂的味道——浓郁的、带着清苦药香的草木气息，与一种更底层、更顽固的、类似油脂燃烧和轻微腐臭的甜腻气味交织缠绕，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几欲作呕的诡异氛围。
莫怀山引着沈清寒与苏晚音穿过这令人脊背发凉的“药柜林”，来到阁内深处。这里相对开阔，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由整块阴沉木雕琢而成的茶案。案面纹理如水流淌，触手冰凉。他广袖轻拂，姿态从容地在主位落座，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儒雅、仿佛洞悉世情的笑容，仿佛置身于寻常雅室，而非这骸骨为饰的魔窟。
“谷外风尘仆仆，蝶阵惊魂，想必心神俱疲。”莫怀山的声音温和醇厚，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抬手轻轻击掌。
无声无息地，两名身着素净葛衣的药童垂首趋步而来。他们动作僵硬，眼神空洞，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一人捧着一套素雅的白瓷茶具，另一人则端着一个红泥小火炉，炉上铜壶己发出细微的“嘶嘶”声，水汽氤氲。
药童的动作精准而刻板，烫壶、温杯、取茶、注水…行云流水，却又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很快，两盏青瓷茶盏被恭敬地奉至沈清寒与苏晚音面前。
盏是上好的青瓷，薄如蝉翼，釉色温润如玉。盏中茶汤色泽碧透，宛如初春最嫩的柳芽沉入一泓清泉，散发出一种极其清新、带着雨后山林气息的草木芬芳，瞬间将周遭那股尸油与药草混合的怪味冲淡了不少，令人心神为之一清。
“此乃‘安魂引’。”莫怀山含笑端起自己面前的一盏，指尖优雅地托着盏底，并未饮用，只是轻轻嗅着茶香，姿态闲适。“取谷心寒潭深处，千年不染尘垢的清泉，辅以每日晨露未晞时采摘的‘蛇衔草’嫩尖，三蒸三晒，文火慢焙而成。”他目光扫过沈清寒略显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唇，又掠过苏晚音平静无波的眼眸，笑意更深，“饮之可涤荡心神，安魂定魄，驱散外邪侵扰。两位贵客，请。”
茶香袅袅，沁人心脾。然而，就在沈清寒目光触及那碧透茶汤的瞬间，他袖中紧贴手腕内侧的针囊里，那几根被他体温焐热的银针，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几乎要灼穿皮肉的滚烫！那并非寻常的警示性微热，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按在皮肤上！剧烈的灼痛感瞬间传递到神经末梢！
沈清寒面不改色，借着整理袖口的动作，指尖悄然探入针囊。触碰到银针的刹那，他心头剧震——针尖所指，正是那盏看似清澈无害的“安魂引”！针体传递来的信息狂暴而清晰：那碧透的茶汤深处，潜藏着活物！一种极其阴邪、嗜血凶戾的活蛊！他凝神细看，透过青瓷薄壁和清澈茶汤，终于捕捉到那细微的异样——盏底并非沉淀的茶叶碎末，而是数缕极其细微、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蜿蜒盘绕的暗红色血丝！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脉络，在碧绿的茶汤中若隐若现，贪婪地汲取着茶水的灵性与热量。
骨纹血蛊！沈清寒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阴毒的名字。此蛊以秘法培育，无形无质，寄生茶中，一旦饮下，便会顺着血脉游走，潜伏于骨髓深处。施蛊者一念之间，便可令蛊虫噬骨钻心，痛不欲生，更能借此操控中蛊者心神，使之沦为傀儡！
莫怀山这杯“洗尘茶”，洗的哪里是尘？分明是要洗去他们的神智与自由！
沈清寒的手指在袖中悄然收紧，指节泛白。他在电光火石间权衡着撕破脸动手的利弊。然而，就在他念头急转、杀机暗涌之际——
“好茶。”苏晚音清冷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她竟抢先一步，伸出纤纤玉手，姿态优雅地端起了自己面前那盏碧透的“安魂引”。她的动作自然流畅，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对茶香的欣赏，仿佛真的被这清雅的香气所吸引。
青瓷盏沿贴近她淡色的唇瓣，眼看那致命的茶汤就要被送入檀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莫怀山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鹰隼，牢牢锁在苏晚音持盏的手指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与期待。
沈清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袖中的手几乎要忍不住去拔腰间的武器！
然而，苏晚音那只托着盏底的左手尾指，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极其隐蔽地、微不可查地轻轻一弹！
动作快如闪电，细微得连空气都未曾扰动。
一抹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闪烁着极淡紫金色磷光的粉末，如同被无形气流裹挟，悄无声息地自她袖口滑落，精准无比地飘入那碧透的茶汤之中！
粉末入水即溶，没有激起丝毫涟漪。
但盏底的变化，却逃不过沈清寒凝神贯注的眼睛！
只见那些原本如同活蛇般缓缓蠕动、伺机而动的暗红血丝蛊虫，在接触到那紫金粉末的瞬间，仿佛遭遇了天地间最恐怖的克星！所有的蠕动瞬间停止！它们僵硬地蜷缩起来，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暗红变为死寂的灰败，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紧接着，如同烧尽的香灰般，无声地解体、散落，沉入盏底，化作一层薄薄的、毫不起眼的青灰色沉淀物，与真正的茶叶碎末再无二致！整个过程发生在呼吸之间，若非沈清寒全神贯注，几乎难以察觉这惊心动魄的移花接木！
苏晚音眼波流转，仿佛对此毫不知情，檀口微张，将盏中“茶汤”一饮而尽。喉间发出清晰而轻微的吞咽声。她放下茶盏，甚至优雅地用袖角轻轻沾了沾唇角，然后将空盏倒扣在阴沉木茶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嗒”响。
“谷主的茶，果然名不虚传，清心涤虑。”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莫怀山，唇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多谢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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