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故冢赎残魂
老酒鬼玉尘子泼洒出的那道无根水幕，如同横亘在炼狱与人间的最后一道叹息之墙。清冽透明的屏障在漫天腥风血雨中剧烈波动着，无数俯冲而下的淬毒羽刃狠狠撞击其上，发出密集的“噗噗”声！
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足以腐蚀青石、蕴含忘川怨毒的羽刃，撞入这看似脆弱的水幕时，其刃身上附着的粘稠怨毒竟如同遇到克星！水幕表面瞬间凝结出一层肉眼可见的、薄如蝉翼的晶莹冰晶！冰晶迅速蔓延，将撞击点的羽刃连同其附着的怨毒一起，暂时冻结、禁锢在了水幕之中！
虽然只是瞬息间的迟滞，冰晶便在后续羽刃的冲击和怨毒的腐蚀下碎裂崩解，但这短暂的阻滞，却为沈清寒带着苏晚音、曹无影争取到了退入密道入口阴影处的宝贵喘息之机！
“玉尘子…！” 鸦群深处，莫怀山那混合着惊愕、愤怒与浓浓不屑的嘶吼如同滚雷般炸响！他显然没料到这醉醺醺的老废物竟还有此等手段。“苟延残喘百年，像阴沟里的老鼠般躲躲藏藏…就为了今日跳出来送死？！”
老酒鬼对莫怀山的嘲讽充耳不闻。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再次凝聚、如同六条择人而噬的暗红毒蟒般袭来的骨契血索！那血索上翻腾的怨念与百年前如出一辙！百年的悔恨、百年的煎熬、百年的醉生梦死也无法麻痹的痛苦，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喷发！
“师兄…我对不住你啊！！” 老酒鬼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灵魂都呕出来的悲号！他猛地举起那个巨大的朱红葫芦，仰头狠狠灌下一大口烈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却点燃了他眼中最后一点决绝的光芒！
“噗——！”
他没有咽下，而是将口中含着的烈酒，对着那六道撕裂空气、带着刺耳尖啸袭来的骨契血索，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喷了出去！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那喷出的酒雾，在脱离葫芦口的瞬间，竟“轰”地一声自行燃烧起来！燃起的并非寻常火焰，而是一种极其幽冷、极其纯粹、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幽蓝色火焰！火焰跳跃着，无声无息，却散发着一种令怨灵邪祟都为之战栗的、源自天地正气的凛冽气息！
这火焰，沈清寒曾在长安城外那被盗的贪狼星君古墓中见过！正是那墓主残魂用以守护陵寝、震慑邪祟的——镇魂焰！
嗤嗤嗤——！！！
幽蓝色的镇魂焰酒雾，如同天罗地网，精准地撞上了那六条狰狞的骨契血索！怨力凝聚的血索与这至纯至净的镇魂之焰接触的瞬间，就如同滚油泼雪！刺耳的腐蚀声伴随着大量腥臭无比的黑烟腾起！血索上翻腾的怨念面孔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嚎，暗红色的索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黯淡、焦黑、崩解！
血索焚毁！
“蝼蚁！安敢坏我大事！！” 莫怀山彻底暴怒！他精心准备的杀招竟被这他从未放在眼里的老废物所阻！狂怒之下，他身形猛地一晃，竟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真身己如同鬼魅般瞬移到了老酒鬼身前不足三尺之地！
“给贫道魂飞魄散！” 莫怀山枯槁的右手五指成爪，指甲瞬间暴涨数寸，变得漆黑如墨，闪烁着金属般的幽冷光泽！一股浓郁到极致的死寂、腐朽、仿佛能侵蚀万物本源的气息从他爪尖弥漫开来！正是他压箱底的绝杀邪功——蚀骨爪！
漆黑的爪影无声无息地撕裂空气，所过之处，连弥漫的尘埃都被瞬间抽干了生机，化为细碎的粉末！爪影未至，下方坚硬的青石板地面竟己承受不住这股恐怖的侵蚀之力，“咔啦啦”地寸寸龟裂、软化、最终化为一片冒着黑烟的、散发着恶臭的齑粉！
这一爪，凝聚了莫怀山必杀的意志和滔天的怨力！快！狠！毒！首取老酒鬼天灵盖！
“小心！” 沈清寒瞳孔骤缩！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催动青灯去挡！灯焰刚刚跳动，一道枯瘦却异常决绝的身影，却比他更快！
是玉尘子！
“这债…该还了！” 老酒鬼发出一声近乎解脱般的嘶吼，非但没有后退闪避，反而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猛地向前一撞！他这一撞，并非冲向爪影，而是狠狠地、决绝地撞开了欲要上前救援的沈清寒！用自己的身体，迎向了那道足以蚀魂腐骨的致命爪影！
噗嗤——！！！
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刃入肉声，清晰地回荡在鸦啼与崩塌的轰鸣声中！
莫怀山那漆黑的蚀骨爪，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凝固的牛油，毫无阻碍地贯穿了老酒鬼枯瘦的胸膛！从后背透出，爪尖滴落着滚烫粘稠的鲜血和破碎的内脏碎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老酒鬼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口中猛地涌出大股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黑血。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那光芒中，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沉积百年、终于得以解脱的释然与决绝！
他枯瘦如柴、布满老茧的双手，如同两把烧红的铁钳，在莫怀山惊愕的目光中，死死地、用尽生命最后力量地钳住了莫怀山那只贯穿他胸膛的右臂腕骨！力道之大，甚至让莫怀山一时都无法挣脱！
“呃…嗬…” 老酒鬼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敞开、被鲜血染透的破烂衣襟！然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一撕！
嗤啦！
本就破烂的衣襟被彻底撕开！露出了他那枯瘦如柴、同样布满岁月痕迹的胸膛！
莫怀山的瞳孔，在看清老酒鬼胸膛的瞬间，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只见在玉尘子心口的位置，皮肤之下，赫然烙印着一片与沈清寒后背浮现的、同根同源的往生桥砖石纹路！那砖纹冰冷、扭曲，如同活物般在他枯槁的皮肤下缓缓蠕动，散发着不祥的气息！而在这片诡异砖纹的中央，心脏正上方，竟深深嵌入了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焦黑扭曲、布满裂纹的骨片！那骨片的形状、色泽、以及散发出的那股微弱却坚韧无比、源自道门本源的气息——竟与密道镇魂碑上那缺失的一角，严丝合缝！正是当年凌云子抽离自身、嵌入镇魂碑的那块道骨的残片！它被玉尘子生生挖了出来，嵌入了自己的心脏之上！
“看…看见了吗…莫…莫怀山…” 老酒鬼每吐出一个字，都伴随着大股滚烫的鲜血从口中涌出，溅在莫怀山近在咫尺的、因惊愕而微微扭曲的脸上，“当…当年…清虚观地脉阵眼石…是…是我偷换的…”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我…我贪生怕死…被…被你们蛊惑…以为交出阵眼石…就能保全宗门…” 更多的血沫从他嘴角溢出，他的生命之火正在飞速流逝，“结…结果…害得师兄被穷奇残魂附体…堕入魔道…更…更害得蝶仙子…为救师兄…燃尽妖魂…形…形神俱灭…”
“嗡——！”
就在老酒鬼说出“蝶仙子”三个字的瞬间！被沈清寒护在身后的苏晚音，身体猛地剧颤！心口那道灼亮的蝶纹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紫光！她紫色的瞳孔瞬间失焦，一段清晰得如同亲历的、源自蝶妖先祖血脉深处的记忆碎片，蛮横地冲入了她的识海！
**百年前·往生桥畔**
天崩地裂，忘川血河倒卷！巨大的妖蝶双翼己残破不堪，紫色鳞羽如雨凋零。她燃烧着最后的妖力，不顾一切地冲向桥心那个被黑气缠绕、痛苦嘶吼的身影——凌云子！就在她即将扑至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在桥畔一处崩塌的断崖阴影下，年轻的玉尘子（老酒鬼）浑身颤抖，脸色惨白如鬼，正将一个散发着微光的玉质骨匣，哆哆嗦嗦地递给一个笼罩在浓郁黑雾中的身影（莫怀山前身）！那骨匣里透出的，正是清虚观地脉阵眼石的气息！而黑雾中伸出的枯手接过骨匣的瞬间，发出了贪婪的狞笑…这惊鸿一瞥带来的绝望与背叛感，甚至比她冲向死亡本身更加刺骨锥心…
**现今·崩塌禁地**
“呃啊——！” 苏晚音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心口蝶纹传来的灼痛感与百年前蝶祖目睹背叛时的绝望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窒息！
“这…这百年来…” 老酒鬼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神开始涣散，但他钳住莫怀山手腕的枯手却依旧如铁箍般死紧，“我…我剖开胸膛…挖出师兄的道骨残片…嵌在心口…日…日夜受其灼烧…以…以镇己罪…每…每一刻…都…都如同在…在油锅里煎熬…”
话音未落！老酒鬼那枯瘦的、沾染着自己和莫怀山鲜血的手指，猛地抠向自己心口处、那枚嵌入血肉的焦黑骨片！
“呃——！” 难以想象的剧痛让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但他没有丝毫犹豫！指甲深深嵌入皮肉，硬生生地、带着淋漓的鲜血和细碎的肉末，将那枚与他的心脏几乎长在一起的焦黑骨片，从自己心口挖了出来！
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他心口的破洞中涌出！他的脸色瞬间变成死灰，身体剧烈地抽搐！
“拿…拿去！” 老酒鬼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将那块沾满他心头热血、尚带着他体温的焦黑骨片，猛地按进了近在咫尺的沈清寒的掌心之中！“镇…镇魂骨…不…不能落入…邪…邪魔之手…”
那焦黑骨片触及沈清寒掌心的瞬间，竟如同寒冰遇到了烙铁，发出一声轻微的“滋”响！骨片没有掉落，反而如同活物般，瞬间融化、渗透，没入了沈清寒的掌心血肉之中！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力量，混合着百年的悔恨、痛苦、道骨本源的气息以及镇魂的意志，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入沈清寒的西肢百骸！他后背那因骨契反噬而浮现的往生桥砖纹，在这一刻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金光！砖石纹路瞬间变得清晰无比，如同纯金浇筑！那些正在撕扯他血肉的惨白骨手，被这金光一照，发出凄厉的尖啸，瞬间缩回了砖缝深处！
与此同时！
整个禁地深处，那由清虚观地脉支撑的往生桥虚影，以及地缝中刚刚“生长”出的半截血桥，竟同时发出了沉闷如雷、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恐怖轰鸣！桥体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撼动这灭世凶器的根基！
“老匹夫！你找死！！！” 莫怀山终于从极度的震惊和愤怒中回过神来！他感受到手中骨契转轮的剧烈震颤，感受到往生桥根基的动摇！狂怒彻底吞噬了他的理智！他猛地发力，将被老酒鬼钳住的右臂狠狠抽出！
“噗——！”
随着蚀骨爪的抽出，一股混杂着破碎内脏的血泉，从老酒鬼胸膛那巨大的创口中狂喷而出！他那早己油尽灯枯的身体，如同一个被抽空了所有支撑的破布口袋，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冰冷、遍布血污和骨藤残骸的地面上。
鲜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来，形成一片刺目的血泊。
弥留之际，老酒鬼玉尘子那双渐渐失去焦距的眼睛，却挣扎着望向禁地中央那片翻腾着污秽黑气、由弟子血肉铺就的恐怖地缝深渊，望向那半截正在轰鸣震颤的血桥。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着，用尽生命最后一丝气息，吐出破碎而微弱、却仿佛穿透了百年时光的呢喃：
“桥…桥那头…有…有她…等你…百年…”
话音未落，异变再生！
轰隆隆——！
那翻腾着污秽黑气的地缝深渊中，猛地伸出了一只巨大无比、完全由无数扭曲哀嚎的怨灵面孔和森森白骨拼凑而成的巨手！巨手散发着滔天的怨毒与死寂气息，五指张开，如同来自地狱的魔爪，带着无可抗拒的恐怖力量，一把抓住了倒在血泊中的老酒鬼的残躯！
“不——！” 沈清寒目眦欲裂，想要冲上前去。
但那怨灵白骨巨手的速度更快！它猛地缩回地缝深处！老酒鬼那枯瘦的身躯，如同被卷入漩涡的落叶，瞬间消失在翻腾的黑气和粘稠的血光之中！
咕噜…咕噜…
地缝深处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巨兽咀嚼吞咽般的声响。那半截由弟子血肉铺就的血桥，在吞噬了老酒鬼的残躯后，血光似乎更加凝实、更加妖异了一分！
就在老酒鬼残躯被拖入血桥路基彻底消失的瞬间，一点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异常纯粹坚韧的淡金色魂火，如同风中残烛般，幽幽地从那翻腾的地缝黑气中飘荡而出。它似乎有灵性般，无视了空间的阻隔，在混乱的战场上摇曳着，最终，轻轻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暖与歉疚，飘落到了因目睹先祖记忆而痛苦蜷缩的苏晚音面前，如同萤火般，在她苍白的额前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随即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只有一句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意念，如同叹息般，在苏晚音的心湖中轻轻荡开：
“丫头…蝶仙子…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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