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残灯锁孤魂（2）
兰若寺。
时光仿佛遗忘了这座深藏于群山之中的古刹。远离了忘川河口的喧嚣与阴森，这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静谧。古木参天，浓密的树冠交织成巨大的华盖，将大部分天光都阻挡在外，只在林间小径和斑驳的殿宇间投下稀疏迷离的光斑。空气，带着泥土、苔藓和经年香火的独特气息。蝉鸣鸟叫稀疏，更显得寺中幽深寂静。唯有风吹过檐角铜铃时，发出的几声悠长空灵的轻响，才稍稍打破这亘古的沉静。
寺内庭院深处，一株虬枝盘结、不知生长了几百年的巨大槐树，如同沉默的守护者，伫立在斑驳的大殿之前。它的树皮皲裂如龙鳞，枝干扭曲向上，探向灰蒙蒙的天空。浓密的树荫下，光影婆娑。
小沙弥慧明，正吃力地搬来一张矮凳，踮着脚尖，用一块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旧棉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槐树旁一座小小的石质佛龛。佛龛里供奉着一尊面容模糊、但姿态慈悲的石刻地藏菩萨。菩萨身上也落了些许尘埃和飘零的槐叶。慧明擦得很认真，小小的脸蛋上神情专注，仿佛在完成一项无比神圣的使命。阳光透过叶隙，在他光洁的小脑袋上跳跃。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却与这古寺幽静格格不入的脚步声，从庭院入口的月洞门传来。
那脚步声很慢，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力气才从泥泞中拔出。沙沙的，摩擦着青石板上的落叶和尘埃。
慧明停下手中的动作，好奇地转过头去。
一个身影，静静地立在月洞门的阴影里。
那是一个女子。一身素白的衣裙，早己不复洁净，沾满了旅途的风尘、泥点，甚至还有几处干涸发黑的、疑似血迹的污渍。宽大的素衣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空荡，仿佛那身躯己经消瘦得无法支撑。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一头如瀑的长发，竟有大半化作了刺目的霜雪之色，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凄凉。她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唯有用双臂紧紧环抱着怀中一个用深色粗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事，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又像是抱着自己仅存的生命之火。
她缓缓抬起头。
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毫无血色，嘴唇干裂。眉宇间刻满了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风霜，如同被岁月和苦难反复雕琢过。然而，那双眼睛——慧明的心猛地一跳——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深如寒潭，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不顾一切的火焰，又沉淀着难以言喻的巨大悲伤。这双眼睛看向慧明时，那火焰似乎稍稍柔和了些许，流露出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
“小师父。”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在这寂静的庭院里，“叨扰了。可否…借宝地一角，养一盏灯？”
她说着，极其缓慢、极其珍重地，将怀中紧抱的布包，一层层揭开。
随着粗布的褪去，一盏古旧、斑驳、布满了蛛网般细密裂纹的青铜灯盏，显露在慧明眼前。灯身古朴，雕刻着模糊不清的、仿佛蝶翼又似火焰的纹路。灯盏内空空如也，没有灯油，作者“泽宇世界的重剑无锋”推荐阅读《青灯引！忘川骨！》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唯有一团微弱得几乎随时会熄灭的、淡金色的光焰，在灯芯处极其缓慢地、如同心跳般搏动着。每一次搏动，光焰都会微弱地闪烁一下，映亮灯壁上那些深邃的裂纹，仿佛有金色的液体在裂缝深处艰难流淌。
这盏灯的出现，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庭院里无端地卷起一阵微风，不是从外面吹来，而是自那灯盏为中心悄然旋起。风拂过慧明的僧衣，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既温暖又悲伤的气息。
慧明怔怔地看着那盏灯，看着那团微弱却异常顽强的魂火，又抬头看看眼前这白发染霜、眼神悲怆却又无比坚定的女子。孩童纯净的心灵似乎感受到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巨大悲伤与守护的执念。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力地点了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施主请随我来。”
他小心地搬开矮凳，引着苏晚音，一步一步，走进了兰若寺最为古老、也最为幽深的正殿——大雄宝殿。
殿内光线昏暗。高大的佛像金身因年代久远而有些黯淡，但宝相依旧庄严慈悲，低垂的眼睑仿佛凝视着众生疾苦。长明灯豆大的火苗在幽暗中摇曳，檀香的气息在空气中静静流淌。经幡从高高的梁上垂落，颜色陈旧。佛台由厚重的青石砌成，表面被无数代僧侣和信徒的手得光滑温润。
苏晚音的目光扫过空旷的大殿，最后定格在佛像前那方宽阔肃穆的佛台之上。那里，是整座大殿气息最沉凝、也最接近佛陀慈悲的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缓缓抬起手，将怀中那盏布满裂纹、搏动着微弱魂火的青灯，极其庄重、极其轻柔地，安放在了佛台的正中央，紧挨着一盏燃烧着普通香油的长明灯。
就在青灯的底座与冰凉光滑的青石佛台接触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仿佛首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奇异嗡鸣，以青灯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殿内，那些垂挂了不知多少年、落满了尘埃的陈旧经幡，竟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无风自动起来！它们并非被气流吹拂，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牵引，如同有了生命般，朝着青灯的方向剧烈地卷动、飘舞！经幡上模糊的经文和佛像图案在翻飞中忽隐忽现。同时，供奉在佛前的一排酥油灯，原本平静燃烧的火苗也猛地向上窜起数寸，剧烈地摇曳晃动，将整个大殿的光影搅得一片迷离！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那并非佛堂惯有的宁静祥和，而是一种深沉的、古老的、带着某种宿命轮回意味的悲悯，与青灯散发出的微弱却坚韧的魂火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共鸣。仿佛沉睡了千年的某种存在，因为这盏残破青灯的到来，被轻轻唤醒。
苏晚音静静地站在佛台前，素衣在无风的殿内微微拂动。她看着那盏灯，看着它在佛台之上、在佛像慈悲的注视下，搏动得似乎……比之前稍稍有力了一丝丝？她眼中那深沉的悲怆，终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一丝微弱到近乎渺茫的、名为希望的光，艰难地透了出来。她缓缓合上双眼，双手合十，对着佛像，也对着那盏灯，深深地、无声地躬下了身体。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挣脱了束缚，滑过她苍白冰冷的脸颊，无声地滴落在殿内冰冷的青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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