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冻土剜玉髓(1)
极北之地,是造物主遗忘的角落,是生命禁区永恒的标签。
这里的风,不是风,是亿万把淬炼了万载寒冰的无形刀刃,裹挟着细碎如砂、坚硬如铁的冰晶,发出凄厉如鬼哭的尖啸,永无休止地切割着视野里所能触及的一切。天空被沉重的铅灰色云层死死压住,低垂得仿佛随时会塌陷下来,将这片银白的炼狱彻底碾碎。阳光在这里是奢侈的传说,偶尔有惨淡的光线勉强穿透云层,也被漫天的冰晶折射得支离破碎,吝啬地洒下几缕苍白的光束,非但不能带来暖意,反而更衬得这方天地死寂无边。
空气不再是流动的气体,而是凝结的、带着锋利棱角的固体寒流。每一次呼吸,都像强行将无数冰针吸入肺腑,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肺泡,仿佛连灵魂都要被这极致的寒冷撕裂、冰封。大地是连绵起伏、望不到尽头的纯白,积雪被压实成坚逾钢铁的冰盖,反射着幽冷的光。巨大的冰崖如同沉默的远古巨兽,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冰层深处偶尔传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声,是这死寂世界唯一证明时间仍在流逝的、缓慢而恐怖的心跳。
在这片连最耐寒的雪狼都退避三舍的绝域,一道身影正逆着狂暴的风雪,如同倔强的孤鸿,艰难地跋涉着。
苏晚音。
她身上那件厚重的白色皮裘,几乎与周遭的冰雪融为一体,兜帽拉得很低,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的额头和鬓角,只露出冻得发青、失去血色的嘴唇,和一双沉静得如同万年玄冰的眼眸。皮裘下,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素布衣裙,单薄得与这极寒格格不入,全赖皮裘和体内残存的一丝妖力本能抵抗着严寒。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怀中那个被几层厚实、内衬着最柔软驯鹿绒的皮囊紧紧包裹的物件。皮囊开口处,小心翼翼地露出青灯的上半截灯盏。
灯壁上的裂纹依旧,如同垂死老者脸上的沟壑。但在如此酷烈、足以冻结灵魂的严寒侵袭下,裂纹深处透出的那抹温润金芒,却显得前所未有的黯淡和虚弱。它搏动的频率变得极其迟缓,光芒微弱得如同一豆在狂风中随时可能熄灭的残烛。这微弱的光晕,是她在这片死寂炼狱中唯一的热源,微弱地温暖着她的心口,驱散着试图侵入骨髓的极致冰寒。它更是她全部意志的灯塔,是她在这片生命禁区跋涉的唯一理由——为了灯中那缕维系着最后一点生机的残魂,她必须前进。
她的目的地,是《养魂录》残卷中记载的一处古老冰窟——传说中蕴藏着天地间至阴至寒却又蕴含着一丝混沌初开时纯净生机的奇物:千年寒玉髓。此物对温养残魂、稳固灵光有奇效,是她目前所知,唯一可能为青灯中的魂火“添油续命”的圣物。为此,她深入了这片连地图都模糊不清的死亡之地。
寻找的过程,是将“艰难”二字诠释到极致的地狱之旅。狂暴的风雪能在瞬息之间将任何足迹和参照物抹平,天地间只剩下混沌一片的惨白,方向感在这里是最大的奢侈品。每一步踏出,脚下看似坚实的冰盖都可能隐藏着深不见底、吞噬一切的幽蓝裂隙,万年不化的玄冰坚硬更胜金铁,寒气透过厚厚的靴底首刺脚心。她依靠着蝶妖血脉中对极致阴寒环境那一点点稀薄的天然感应,以及怀中青灯对纯净冰属性能量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共鸣指引,如同盲人在深渊边缘摸索,艰难地、一步一个血印地前行着。体力在飞速流逝,妖力在严寒压制下运转滞涩,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肺腑撕裂般的痛楚,但她前进的步伐,却未曾有过半分迟疑。
不知走了多久,跋涉了多少个被风雪吞噬的白昼(如果这永夜般的昏暗还能称之为白昼的话),在一处背风的、高达百丈的巨型冰崖脚下,她终于找到了那传说中的冰窟入口。
入口并不显眼,被一道厚达数尺、如同凝固瀑布般的巨大冰帘覆盖着。冰帘表面凹凸不平,凝结着无数尖锐的冰锥,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森冷的寒光,远远望去,像极了某种史前巨兽微张的、布满獠牙的冰冷口器,等待着无知生灵的自投罗网。
苏晚音没有犹豫,用尽力气拨开沉重的冰帘,侧身钻了进去。
刹那间,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次元。
洞窟内部的空间远比想象中要巨大。刺骨的寒风被隔绝在外,但一种更深沉、更纯粹、仿佛能冻结灵魂本源的无形寒气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巨大的冰棱从洞顶倒悬而下,如同无数柄天神遗落的寒冰巨剑,剑尖首指下方。洞外透入的微弱天光,被这些冰棱折射、散射,化作一片迷离而幽冷的蓝辉,将整个冰窟映照得如同水晶宫阙,美丽得令人窒息,也寒冷得令人绝望。空气纯净得没有一丝尘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晶碎裂的细微声响,吸入肺腑的寒意更加纯粹,仿佛连思维都要被冻结。
在洞窟最深处,一面高达数丈、光滑如镜的巨大冰壁前,她终于看到了此行的目标。
冰壁的大部分区域都呈现出深邃的幽蓝,坚硬如铁。但就在冰壁中心偏下的一小片区域,大约脸盆大小,冰质却变得极其特殊。它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半透明状,内里并非凝固的坚冰,而是仿佛有乳白色的、如同骨髓般粘稠的液体在极其缓慢地流动、旋转。这片区域散发出柔和而纯净的冰蓝色光晕,比周围任何冰棱的光芒都要内敛、深邃,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鸿蒙初辟的古老生机。
千年寒玉髓!它如同冰封的心脏,被牢牢镶嵌在坚不可摧的万年玄冰壁垒之中,静静地流淌着生命的韵律。
希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然而,一股更深的寒意却从苏晚音心底升起——如何取出来?
她将包裹青灯的皮囊轻轻放在一旁相对平坦的冰面上,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儿。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青灯盏捧在双手之中。灯壁的金芒似乎感受到了前方那浓郁纯净到极致的寒冰生机,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跳动了一下,光芒似乎稍稍亮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黯淡与缓慢。这微弱的回应,如同黑暗中一声鼓励的低语,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苏晚音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如同无数冰针,狠狠刺入肺叶,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她强忍着,目光死死锁定那片流淌着乳白色玉髓的区域。环顾西周,没有任何工具。万年玄冰的硬度远超想象,她残余的妖力,在这片至寒之地更是被压制到最低谷,根本不足以震碎如此坚硬的冰层。
唯一的办法,只剩下最原始、最惨烈的一种——用手,用血肉之躯,去挖掘,去剜取!
她缓缓褪下那厚实的皮手套,暴露在极度严寒中的双手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青白。纤细的手指上布满了细小的、新旧交叠的冻伤裂口和往昔留下的淡淡疤痕。她调动起体内残余的最后一丝妖力,努力凝聚于右手食指指尖。然而,在寒玉髓那浩瀚纯净的寒冰生机压制下,那点微弱的紫色光晕如同风中残烛,刚刚亮起便迅速黯淡下去,几乎湮灭在冰壁散发的幽蓝光晕中。
没有退路!苏晚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如同即将扑火的飞蛾。她不再犹豫,将全身残余的力量和那点可怜的妖力尽数灌注于指尖,狠狠刺向那片半透明的、流淌着玉髓的冰壁中心!
噗嗤!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指尖传来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仿佛不是刺在冰上,而是刺在烧红的烙铁与万载寒冰的结合体上!凝聚的妖力如同泥牛入海,瞬间就被那万年玄冰吞噬殆尽,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冰壁纹丝不动,反而一股更加恐怖、更加精纯的寒气,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冰河,顺着她刺入的指尖,疯狂地倒灌而入!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整只右手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从指尖到手腕,皮肤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厚厚的、坚硬的白霜!那白霜如同活物,贪婪地沿着她的手臂向上蔓延,所过之处,血脉冻结,肌肉僵硬,刺骨的寒毒如同亿万根冰针,沿着血脉经络,狠狠地扎向她的心脏!血液似乎都要在血管里凝固成冰。
剧痛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神经,冷汗刚渗出毛孔,就被冻结成细小的冰粒。苏晚音的嘴唇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脚下的玄冰一般惨白。但她的眼中没有丝毫退缩,反而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所点燃!她猛地将左手也按了上去!双手十指同时死死抠住那片玉髓区域边缘坚硬冰冷的玄冰,调动起全身每一分残存的气力,调动起血脉深处那源于蝶妖先祖的、在绝境中迸发的最后潜能!
指甲在坚冰上摩擦、崩裂!十指连心,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鲜红的血液从崩裂的甲床和磨破的皮肉中涌出,但瞬间就被极致的寒气冻结,在指尖凝结成一粒粒赤红刺目的冰珠,如同凄艳的血钻镶嵌在冰面上。寒毒混合着剧痛,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侵蚀着她的身体和意志。她咬紧牙关,力道之大,牙龈都渗出了血丝。额角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在幽蓝的冰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一头如雪的白发在身后无风自动,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那濒临极限的挣扎与不屈的意志。
对抗!这是一场纯粹意志与天地之威的对抗!一方是血肉之躯的渺小女子,一方是凝结了万载时光的玄冰壁垒和蕴含混沌生机的寒玉髓!她在与寒冷争夺时间,在与死亡争夺生机!
一点,一点…十指在麻木与剧痛的交替折磨中,如同钝刀割肉般,顽强地、极其缓慢地深入坚冰的缝隙。冰冷的玄冰棱角割裂皮肉,寒气顺着伤口疯狂涌入,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冻结。她的双臂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痛楚和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意识在极致的痛苦和严寒的侵袭下开始模糊,视野边缘泛起阵阵黑雾,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和血液在冻结的血管中艰难流动的滞涩声响。
终于!在指尖几乎完全失去知觉,意识即将被无边黑暗彻底吞噬的临界点——
她的右手食指指尖,触碰到了那粘稠、冰冷、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的玉髓!
一股难以言喻的、纯净到极致的寒意瞬间沿着指尖流遍全身,让她濒临涣散的精神猛地一震!但同时,一股更加可怕的吸力也从玉髓中传来,仿佛要将她全身的精血和仅存的生命力都吸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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