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冻土剜玉髓（2）
就在这生死悬于一线的千钧一发之际——
“嗒…嗒…嗒…”
一阵沉稳而富有节奏感的马蹄声，伴随着悠扬却带着风霜气息的驼铃声，穿透了洞外永不停歇的风雪咆哮，隐隐约约地传来。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与这片死寂绝域格格不入的生命律动，最终清晰地停在了冰窟入口附近。
风雪卷动的光影在洞口扭曲变幻。几道高大健硕、裹着厚厚皮毛大氅的身影，如同从风雪中凝聚的幽灵，出现在被拨开的冰帘之外。他们身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浓重的风霜气息，眼神锐利，动作干练，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剽悍。为首一人，身形依旧挺拔如松，但面容却比三年前深刻了许多，如同被北地的风刀霜剑反复雕琢过。深刻的皱纹爬满了额头和眼角，每一道都仿佛刻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沧桑。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只是少了东厂提督那份深入骨髓的阴鸷与算计，沉淀下几分属于商旅首领的沉稳、精明与看透世情的练达。正是曹无影。
他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睛，几乎在踏入冰窟的瞬间，就穿透了幽蓝的冷辉和弥漫的寒气，精准地锁定了冰窟深处那个正徒手剜冰的素白身影。
眼前的景象，即使是以曹无影的心志，也不由得瞳孔微缩，心头剧震！
那双血肉模糊、凝结着暗红血冰、深陷在玄冰之中的手！那张在幽蓝冰光映照下惨白得没有一丝人色、布满痛苦与决绝的脸！那紧抿着、因用力过度而咬破出血、如今己冻成青紫的嘴唇！还有那一头刺眼夺目、在这冰窟中仿佛燃烧着最后生命之火的如雪白发！以及，她怀中那盏在如此绝境下，依旧顽强地散发着微弱却执着金芒的青灯！
这一切，都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曹无影的眼底。他紧锁的眉头下，眼神剧烈地变幻着：最初的惊诧错愕，如同看到最不可能出现的景象；随之是深深的不解，无法想象是何等力量支撑着这个女子做到如此地步；最终，所有情绪都沉淀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复杂。那里面有物伤其类的悲悯？有对某种执念的敬意？还是勾起了他心底某个同样被冰封的角落？难以分辨，最终只化为一丝极其深沉、极其沉重的喟叹。
他猛地抬手，一个简洁有力的手势，示意身后几名同样被洞内景象惊住的护卫留在洞口戒备，自己则迈开大步，皮靴沉稳地踏在光滑的冰面上，发出清脆而富有压迫感的“咔嗒”声，径首向深处走去。靴子踩碎了几滴苏晚音先前滴落的、早己冻结成珠的血冰，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苏晚音在听到脚步声的瞬间，身体骤然绷紧！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因剧痛和严寒而有些涣散的瞳孔瞬间收缩，射出两道冰冷刺骨、充满野兽般警惕的寒光！当风雪卷动的光影勾勒出来人的轮廓，那张深刻而沧桑的脸庞映入眼帘时，那份警惕并未消散，只是被一抹强烈的意外和更深的戒备所取代。她认得这张脸！东厂的鹰犬，曾经在长安、在百草谷、在清虚观与他们针锋相对、亦敌亦友的掌刑千户——曹无影！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意欲何为？
强烈的危机感让她体内的妖力本能地想要反抗，但身体的极度疲惫和寒毒的侵蚀让她根本无法凝聚力量。她死死咬着牙，十指依旧深陷在冰冷的玄冰之中，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反而抠得更紧，仿佛那是她生命最后的锚点。鲜血混着冰屑，从指缝间渗出，又迅速冻结。
曹无影走到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先是扫过她怀中那盏在如此酷寒下依旧散发着不屈微光的青灯，那盏承载着另一个男人残魂的灯。他的目光在那微弱的金芒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似乎有极其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他的视线下移，落在了她那双深陷玄冰、惨不忍睹的手上。那双曾经翻云覆雨、掌控无数人生死的手，此刻却显得如此脆弱而惨烈。
沉默。冰窟内只剩下风雪在洞口呜咽的余音和苏晚音压抑不住的、带着痛楚的喘息。
片刻之后，曹无影一言不发，伸手探入自己厚实的皮氅内襟。他掏出了一个扁平的、用厚实的油纸仔细包裹了好几层、边角都磨得有些发毛的物体。那油纸包裹得很严实，仿佛里面的东西极其重要。作者“泽宇世界的重剑无锋”推荐阅读《青灯引！忘川骨！》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接着。” 曹无影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带着北地风霜磨砺出的粗粝感，却奇异地没有了当年在长安城金銮殿阴影下那份刻意为之的阴森与滑腻。他手腕一抖，动作干脆利落，那油纸包划过一个精准的弧线，“啪”地一声，落在了苏晚音脚边不远处的冰面上。
苏晚音没有立刻去捡，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她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冰冷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曹无影脸上，仿佛在判断这是否又是一个陷阱。
“东厂没了。” 曹无影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戒备，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今天的风雪，“树倒猢狲散，库里的东西，该分的分，该丢的丢，也散得差不多了。”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盏青灯，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一点星火在寒冰中明灭了一下，又迅速熄灭。他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玩意儿…是当年抄一个装神弄鬼妖道老巢时顺手得的。上面记了些…嗯…旁门左道养魂固魄的法子，叫《养魂录》。”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洞窟的冰壁，看向某个虚无的远方，“留着占地方，烧了又可惜。给你这灯…添点灯油吧。能不能用上，看你自己的造化。”
话音落下，他不再多言，甚至没有再看苏晚音一眼，更没有去看那寒玉髓。果断地转身，厚重的皮靴踏在冰面上，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咚咚”声，一步一个脚印，毫不留恋地向外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洞口晃动的冰帘之后。紧接着，外面传来护卫们低沉的呼喝声，驼铃声再次响起，在风雪的呼啸中渐渐远去，最终彻底被冰原的咆哮吞没。
冰窟内重归死寂。只有洞外永恒的风雪呜咽，以及苏晚音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在幽蓝的空间里回荡。
苏晚音紧绷的身体缓缓松弛下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低头，目光落在脚边那个孤零零的油纸包上。风雪的气息似乎还残留在它的表面。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深陷在玄冰中的双手一点点抽离出来。十指早己麻木僵硬，如同不属于自己，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和冰屑摩擦血肉的声响。指尖的伤口再次渗出鲜血，滴落在幽蓝的冰面上，如同绽放的点点红梅。
她颤抖着，用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极其笨拙地、一点点地勾向那个油纸包。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油纸表面，传来一丝微弱的真实感。她用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将它抓在手中。入手微沉，带着曹无影身上残留的、淡淡的烟草和风雪混合的味道。
她一层层，极其缓慢地剥开被冻得有些发硬的油纸。剥到最后一层，露出了里面东西的真容——一本材质奇特的册子。非皮非纸，触手冰凉滑腻，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韧性。册子的封面是深邃的黑色，如同凝固的夜空。封皮之上，用暗红色的、仿佛某种干涸凝固的血液般的颜料，勾勒着三个扭曲怪异、透着一股邪异古老气息的古篆字：
《养魂录》。
苏晚音的目光在这三个字上停留了一瞬，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太多情绪。她将这本透着不祥气息却又可能是唯一希望的册子，珍重地揣入怀中，紧贴着心口放置。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了一丝。
她深吸了一口冰寒刺骨的空气，强行压下身体的剧痛和疲惫，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块流淌着乳白色生机的寒玉髓。这一次，她的眼神更加沉静，也更加坚定，如同淬火后的寒铁。
没有犹豫，没有退缩。那双刚刚经历酷刑、血肉模糊、布满血冰的双手，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再次狠狠地、义无反顾地刺向那片冰冷坚硬、吞噬血肉的玄冰……
洞外，风雪依旧在永无止境地咆哮，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拖入冰封的深渊。冰窟内，幽蓝的冷辉永恒地流淌着。只有十指在坚冰上剜刮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以及那盏青灯在幽暗与寒冷中，微弱、缓慢却始终未曾熄灭的搏动光芒，顽强地证明着生命与意志的存在。在她左臂小臂的衣袖下，一道新添的、深紫色的冻伤疤痕，在剜取玉髓时被寒气反复侵蚀，其边缘的轮廓，竟隐隐形成了一只展翅欲飞、却又被冰霜凝固的蝶翼形状，在幽蓝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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