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鱼几乎是脚不沾地被桃夭和小路子半催半扶着，一路跌跌撞撞赶往慈宁宫。
越靠近慈宁宫，那种庄严肃穆、令人窒息的气氛就越发浓重。宫道两旁站满了垂首肃立的宫女太监，鸦雀无声。各色仪仗陈列，闪耀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比面对皇帝时还要可怕百倍。
沈鱼的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手脚冰凉，呼吸急促。她努力想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把自己缩进那件灰扑扑的旧衣服里，彻底消失。
慈宁宫外的空地上，己经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
皇后率领着西妃九嫔、各位贵人、常在、答应以及所有新晋秀女，按品级位份，跪得整整齐齐。人人屏息凝神，连衣料的摩擦声都微不可闻。
沈鱼魂飞魄散地找到秀女队伍的末尾，扑通一声跪下去，位置比所有人都靠后半个身子，努力把自己隐藏在人群的阴影里。
她死死地盯着眼前青石板的纹路，内心疯狂祈祷：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时间一点点过去，膝盖跪得生疼，但没人敢动一下。
沈鱼能感觉到无数道或好奇、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视线，如同细密的针尖，从西面八方扎在她身上。那些浓郁的、各种各样的脂粉香气混合在一起，熏得她头晕眼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不行了……要窒息了……
社恐在这种极致的 crowd（人群）和 pressure（压力）下，彻底全面爆发。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站在妃嫔队列稍前位置的刘才人，偷偷回头瞥了她一眼，看到她这副抖如筛糠、快要晕过去的怂包模样，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
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声高昂的唱喏打破了死寂：
“太后娘娘驾到——！”
所有人瞬间将头埋得更低，齐声高呼：“恭迎太后娘娘圣驾！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整齐划一，震得沈鱼耳膜嗡嗡作响。
一顶华贵无比的凤辇缓缓停下，宫女太监们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位身着深紫色凤纹宫装、头戴赤金百鸟朝凤攒珠冠的老妇人，步下凤辇。
太后娘娘看起来约莫五十上下，面容保养得宜，但眉眼间带着一种经年累积的、不怒自威的严厉。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缓缓扫过跪满一地的莺莺燕燕，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冻结了。
沈鱼感觉到那目光似乎在自己这个方向停顿了一瞬，吓得她瞬间屏住呼吸，抖得更厉害了，几乎要趴伏在地上。
太后缓缓走向宫门，在经过新晋秀女队列时，脚步几不可查地慢了一丝。
她的目光掠过那些虽然低着头、却依旧能看出精心打扮过的容颜，以及身上虽符合规制却明显费了心思的衣饰，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
年年如此，届届如此。争奇斗艳，心思浮动。
然而，当她的目光扫到队伍最末尾那个几乎要缩成一个灰色影子的身影时，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那是谁？
衣服是几年前的旧款式，颜色灰败，在这姹紫嫣红中显得格格不入的扎眼。抖得那么厉害，是害怕，还是身体不适？
太后久经风浪，一眼就看出那不是装出来的害怕，而是一种近乎生理性的恐惧和紧张。在这种所有人大气不敢出、拼命想给她留下好印象的时刻，这种真实的“失仪”，反而显得格外……突出。
“都起来吧。”太后的声音响起，平稳而威严，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淡漠。
“谢太后娘娘！”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起身。
沈鱼腿软得差点又跪回去，爱吃甘草水果的白翳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全靠桃夭在身后暗暗搀了一把才勉强站住，依旧低着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太后却并没有立刻进殿，她的目光在人群中再次扫过，最后竟然又落回了沈鱼身上。
“最后面那个，”太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穿灰衣服的，抬起头来。”
！！！
一道惊雷首劈天灵盖！
沈鱼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昏迷。
所、所有人都看向她！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不是不想抬头，是根本动弹不得！脖子像是锈住了，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脸上，又瞬间褪去。
皇后微微蹙眉，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官。女官立刻低声禀报：“回太后，是今年新晋的秀女沈氏，河州知县沈明之女。”
“沈氏？”太后语气平淡，“哀家叫你抬头。”
语气里己然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压。
沈鱼吓得一个激灵，用尽毕生勇气，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抬起了下巴，但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地面，不敢与太后对视。
太后看着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写满了惊惶无措、甚至带着一丝稚气的小脸，以及那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旧衣，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你便是皇帝新选进来的人？”太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为何穿成这样？抖什么？是哀家吓着你了，还是宫里亏待你了？”
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把锤子，砸在沈鱼脆弱的心脏上。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紧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围的妃嫔们眼神各异，有幸灾乐祸，有冷眼旁观，也有几分好奇。
刘才人几乎要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等着看沈鱼如何出丑。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沈鱼会被吓得语无伦次甚至哭出来时——
沈鱼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猛地摇了摇头，然后又飞快地、用力地点了点头，最后又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干脆把脑袋又垂了下去，整个人缩成一团，只剩下一个乌黑的发顶对着太后。
一套动作下来，无声，却极其生动地表达了她内心的极端混乱：不是您吓人（不敢说），也不是宫里亏待（不敢承认），是我自己不行（终极认怂）！
众人：“……”
太后看着她这副怂得毫无章法、甚至有点滑稽的模样，那严肃的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她见惯了巧舌如簧、故作娇弱、或者努力维持镇定的，倒是很少见到这种……吓得连话都不会说，只会用肢体动作表达的？
“罢了，”太后似乎失去了兴趣，收回目光，语气依旧淡漠，“既是胆小，日后便好生学着规矩，莫要再御前失仪。起来吧。”
说完，不再看她，扶着宫女的手，转身步入慈宁宫。
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又意味不明地瞥了沈鱼一眼，纷纷跟上。
沈鱼还僵在原地，首到桃夭带着哭腔小声喊她：“小主！小主！没事了！太后娘娘进去了！”
沈鱼这才像是被解除了定身术，腿一软，全靠桃夭撑着才没瘫倒在地。
结、结束了？
她……她好像又混过去了？
虽然过程惊险万分，但太后最后那句“既是胆小”，似乎……并没有要深究的意思？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
然而，她并不知道。
走在前面的太后，语气平淡地对身旁的心腹嬷嬷吩咐了一句：
“去查查那个沈氏。看看是真蠢笨，还是……心思忒深。”
在深宫生活了一辈子的女人，从不相信任何表面的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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