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的夜风带着黄浦江的潮气，吹散了舞厅里的靡靡之音，也吹得苏芩芩的肩臂泛起一丝凉意。她指尖捏着那张只写了「动手」二字的纸条，仿佛捏着一块烧红的炭。
动手？对谁动手？什么时候动手？李妄这没头没尾的两个字，与其说是指令，不如说是一个试探，一个将她彻底推向悬崖边缘的逼迫。他混进来了，藏在某个角落，像一头潜伏的猎豹，等着看她如何表演，或者说，如何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将纸条揉碎，指尖一弹，碎纸屑便随风飘落进楼下的黑暗里。她需要冷静，更需要一个契机。
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她转身准备返回舞厅，却在入口的阴影里，撞进了一个带着浓烈酒气和侵略性意味的怀抱。
是杜允峰。他显然又灌了不少酒，脸色酡红，眼神浑浊而偏执，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蹙眉。
“芩芩！”他喷着酒气，声音含混不清，“你……你刚才跟那个洋鬼子跳得挺欢啊？怎么，看我杜家最近麻烦多，就想另攀高枝了？我告诉你，没门！”
苏芩芩试图挣脱，但他抓得很紧。“允峰，你喝多了。放开我，很多人看着呢。”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警告和不易察觉的厌烦。
“看着？让他们看！”杜允峰反而提高了音量，引来附近几道好奇的目光，“老子就是要让他们看看，你苏芩芩是谁的人！那个洋鬼子算什么东西？还有刚才……刚才在楼上，你是不是故意的？嗯？”他想起刚才被划破口袋的事，虽然没发现窃听器丢了，但总觉得不对劲，酒劲上来，疑心更重。
这边的动静己经吸引了一些注意。卡尔顿先生也注意到了，皱起眉头想过来解围，却被杜允峰几个同样醉醺醺的同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拦住了。
“杜少，跟嫂子闹别扭呢？”
“嫂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惹我们杜少伤心……”
起哄声让杜允峰更加得意，也更肆无忌惮，几乎将苏芩芩半搂半拽地困在怀里。
苏芩芩眼底掠过一丝厉色。她最讨厌这种被当作所有物般争夺的场面，尤其是被杜允峰这种货色。
就在她准备用高跟鞋给这醉鬼一点终身难忘的教训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身影。
李妄。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远处的一根廊柱旁，手里端着一杯香槟，正与一个陌生人低声交谈，仿佛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骚动。但他的侧脸线条绷得极紧，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一股莫名的、恶劣的念头突然涌上苏芩芩的心头。
她停止了挣扎，反而就着杜允峰的力道，软软地靠在他怀里，抬起脸，露出一副泫然欲泣又带着点撒娇意味的表情，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人听清：“允峰，你弄疼我了……我哪有另攀高枝，我只是……只是应酬一下嘛，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的……”
这话与其说是对杜允峰说，不如说是对着某个方向。
杜允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温顺弄得一愣，随即更加得意，搂着她的手臂收紧，嘿嘿笑道：“这还差不多……”
话音未落——
啪！
一声清脆的爆裂声！
李妄手中的香槟杯竟然被他硬生生捏碎了！金色的酒液和玻璃碎片溅落一地。
周围的谈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愕地投向李妄。
李妄却像是才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尴尬和歉意，对身旁被溅到的陌生人颔首致歉：“抱歉，手滑了。”他的声音平稳，甚至带着点歉意，但抬起头时，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苏芩芩和杜允峰，那眼神深不见底，冰冷得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苏芩芩心里那点恶劣的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猛兽盯上的寒意。玩过头了。
杜允峰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酒醒了几分，顺着李妄的视线看去，正好对上那双冰冷的目光，心里莫名一虚，搂着苏芩芩的手不由得松了松。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少爷，苏小姐，老板请你们过去一趟。”
是赵世忠。他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露台入口，依旧是那身香云纱短褂，手里缓慢地捻动着那两枚铜钱，咔哒，咔哒。他的目光先是在杜允峰搂着苏芩芩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苏芩芩脸上，最后，阴鸷地扫过不远处正在擦拭手上酒渍的李妄。
李妄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抬头，但全身的肌肉似乎瞬间进入了警戒状态。
苏芩芩趁机彻底挣脱了杜允峰，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裙摆，心脏却因为赵世忠的出现和李妄的反应而跳得飞快。她知道，赵世忠口中的“老板”，指的是她父亲苏慕白。
“赵爷。”她微微颔首，语气平静，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杜允峰对赵世忠似乎也有些发怵，嘟囔了一句：“赵叔，我爸找我什么事……”
“去了就知道了。”赵世忠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侧身让开道路，目光却依旧像冰冷的探照灯一样锁定着苏芩芩，以及她手腕上那根刺眼的红绳。
苏芩芩深吸一口气，率先向舞厅内走去。杜允峰只好跟上。
赵世忠落在最后，在经过李妄身边时，脚步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
那两枚铜钱在他指间咔哒一响。
李妄擦拭的动作停住了，缓缓抬起头。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没有言语，却仿佛有刀剑碰撞的铮鸣。一个阴沉如古井，一个冷冽如寒冰。
赵世忠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小的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猛兽呲牙。随即，他迈步跟上苏芩芩和杜允峰，消失在露台入口的灯光下。
李妄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破碎的玻璃和流淌的酒液，慢慢握紧了拳，手背上被玻璃划出的细微血痕悄然渗出血珠。
醋海翻波是假，试探交锋是真。
而赵世忠那无声的铜钱响，比任何威胁的话语都更令人心悸。
他知道，真正的风波，现在才刚要开始。苏慕白突然要见他们，绝不会是因为儿女情长这种小事。
李妄扔掉手中染血的手帕，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舞厅，大脑飞速运转。苏芩芩被带走了，他必须知道他们会谈什么，更必须确保那个胆大包天、随时可能在玩火自焚的女人，不会真的被那对主仆生吞活剥。
他得想办法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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