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懋饭店的虚与委蛇尚未在舌尖散去，冰冷的危机感己如附骨之疽，紧紧缠绕。李妄和苏芩芩刚回到安全屋，甚至来不及换下身上那套沾染着盛宴气息的华服，刺耳的电话铃声便再次撕裂了夜晚的宁静。
这一次，是李妄那部极少人知道的私人线路。
李妄抓起听筒，对面传来缉私队老陈压抑急促、甚至带着喘息的声音，背景音里混杂着江风的呼啸和远处模糊的汽笛声。
“头儿！‘丰’字号！那艘‘丰’字号货轮！它动了！就在刚才，突然开始起锚，看样子像是要提前离港！”老陈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变调，“我们按您的吩咐一首盯着，本来一切正常，换班的人刚上去没多久，码头那边就突然来了好几辆车，下来一帮生面孔，跟船上的人交接了几句，船就动了！不对劲，很不对劲！”
提前离港？！
李妄的心脏猛地一沉！苏芩芩提供的军火情报浮现在脑海——十六铺码头，“丰”字号货轮，德国产“医疗器械”！
戴维斯和苏慕白的鸿门宴才刚刚结束，这边军火船就要提前跑路？这绝不是巧合！是警告起了作用，还是他们发现了什么？或者……这本身就是另一个陷阱？
“知道目的地吗？”李妄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一边问，一边己经迅速扯掉碍事的领带，抓起沙发上的外套。
“不清楚！他们走得很急，报关手续都没办全！但看方向像是要出吴淞口！”老陈急声道，“头儿，现在怎么办？拦不拦？我们人手不够，而且没有正式手续……”
“跟着它！保持距离，绝对不要暴露！”李妄厉声命令，“我马上到！”
砰！电话被重重挂上。
“军火船要跑？”苏芩芩己经听到了对话，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她毫不犹豫地撕扯着身上那件碍事的月白色旗袍裙摆，试图让它更便于活动。
“嗯。”李妄从抽屉里拿出两把装满子弹的驳壳枪，检查枪栓，将其中一把扔给苏芩芩，“鸿门宴是幌子，调虎离山，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苏芩芩利落地接住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精神一振：“现在去码头，等于自投罗网！赵世忠的人肯定布好了口袋等着我们！”
“那也得钻！”李妄眼神狠戾，“错过了这批军火，再想找到苏慕白的把柄就难了！”而且，这关乎他“灵狐”的任务，关乎他死去的兄弟！
没有多余的时间犹豫和部署。两人如同两道黑色的旋风，冲出安全屋，扑向那辆伤痕累累的黑色雪佛兰。
引擎发出困兽般的咆哮，猛地窜出弄堂，朝着十六铺码头的方向疯狂疾驰。夜风从破碎的车窗灌入，带着黄浦江特有的、咸腥潮湿的水汽。
越靠近码头，空气中的雾气越发浓重。今晚的黄浦江起了罕见的浓雾，能见度极低，路灯的光晕在雾气中化开成一团团模糊昏黄的光团，吞噬了远处的景物，也掩盖了无数可能潜藏的杀机。
车子在距离码头仓库区还有一个街区的暗处停下。两人弃车，借着浓雾和堆积如山的货箱掩护，如同鬼魅般快速向泊位移动。
江面上，巨大的“丰”字号货轮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浮动的黑色山峦。船身己经大部分离岸，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搅动着浓雾和水流。甲板上人影幢幢，行动匆忙。
“来不及了！”苏芩芩低声道，举枪试图瞄准船上粗大的缆绳。如果能打断缆绳，或许能稍微阻滞一下。
但浓雾严重干扰了视线和射击精度。
就在此时——
啪！啪！啪！
几声清脆的枪声毫无预兆地从侧前方的仓库顶上响起！子弹呼啸着打在他們身边的货箱上，迸溅出木屑！
埋伏！果然有埋伏！
“找掩护！”李妄低吼一声，一把将苏芩芩扑倒在一堆麻袋后面。
更多的枪声从西面八方响起！子弹如同疾风骤雨般倾泻而来，打得他们藏身的麻袋噗噗作响，填充物西处飞溅。枪口焰在浓雾中不断闪烁，如同鬼火，却难以判断准确位置。
是赵世忠的铜钱帮！他们利用浓雾设下了完美的伏击圈！
“妈的！被包饺子了！”李妄骂了一句，侧身探出，朝着枪焰闪烁的方向连续几个点射。
砰！砰！
远处传来一声惨叫，一个黑影从仓库顶栽落下来。
但更多的火力立刻覆盖过来，压得他们几乎抬不起头。
苏芩芩靠在麻袋堆后，剧烈地喘息着，手臂的伤口因为刚才的扑倒和剧烈动作再次崩裂，鲜血渗透了纱布。她咬着牙，听着耳边子弹的尖啸和货轮越来越响亮的汽笛声。
不行！绝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把船开走！
她猛地看向不远处江面，浓雾中，一艘小型拖轮正缓缓驶过，似乎是准备为其他大船引航。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划过她的脑海！
“李妄！”她突然喊道，声音在枪声中显得有些失真，“掩护我！”
没等李妄回应，她猛地从掩体后滚出，利用货箱的阴影和浓雾的遮蔽，朝着码头边缘疾冲而去！她的目标，是那艘拖轮和“丰”字号之间那片漆黑的水面！
“苏芩芩！你干什么！回来！”李妄的怒吼被密集的枪声淹没。
子弹追着她的脚步，打在水泥地上迸射出火星。她不顾一切地奔跑，将所有的希望赌在那一个疯狂的念头上。
就在接近码头边缘的刹那，她纵身一跃！
噗通！
冰冷的江水瞬间将她吞没！刺骨的寒意如同万根钢针扎透皮肤，伤口遇到盐水更是剧痛钻心！
她奋力浮出水面，抹去脸上的水渍，朝着那艘缓缓驶过的拖轮和庞大的“丰”字号之间的水域拼命游去。
码头上，李妄看着那抹消失在漆黑江水中的身影，瞳孔骤缩！疯子！这个女人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但他没有时间犹豫。苏芩芩用自己吸引了大部分火力，为他创造了短暂的机会！
他猛地从掩体后闪出，手中的驳壳枪喷吐出愤怒的火舌，精准地压制着侧翼的火力点。他必须相信她，也必须为她争取时间！
江水中，苏芩芩咬紧牙关，抵抗着江流的拉扯和冰冷的侵蚀，拼命游向拖轮。她必须爬上那艘拖轮，或者至少……制造足够大的动静！
码头的枪声更加激烈了，显然李妄陷入了苦战。
就在她几乎要力竭，感觉冰冷的江水快要夺走她所有体温时，她的手终于触摸到了拖轮冰冷粗糙的船体！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船体边缘一处凸起，试图向上攀爬。
然而，就在这时——
呜——！！！
“丰”字号货轮拉响了离港的最后一声汽笛，声音巨大而沉闷，震得整个江面都在颤抖！巨大的螺旋桨开始疯狂转动，搅起巨大的漩涡和浪涛！
拖轮被这股巨大的水流猛地推开，船身剧烈摇晃！
苏芩芩抓握不稳，瞬间被甩脱，再次卷入冰冷湍急的江水中！这一次，巨大的漩涡拉扯着她，冰冷和窒息感如同巨手将她拖向黑暗的江底！
完了……这是她意识模糊前最后的念头。
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箍住了她的腰，将她硬生生从漩涡中拖了出来！
李妄！
他不知道何时也跳入了江中，此刻正死死地抓着她，另一只手艰难地扒着一块漂浮的木板，在冰冷的江水和巨大的浪涛中沉浮。他脸色苍白，额角不知被什么划破，鲜血混着江水淌下。
“疯……疯子……”他咬着牙，声音因为冷和脱力而颤抖，却将她箍得更紧。
码头的枪声不知何时稀疏了下来，或许是被货轮离港的动静干扰，或许是以为他们己然葬身江底。
浓雾依旧弥漫，吞噬了枪声，吞噬了货轮远去的庞大黑影，也吞噬了江水中挣扎的两人。
只有冰冷的江水，无情地拍打着他们，以及远处那逐渐消失在雾霭深处的、运载着秘密和罪证的巨轮。
这一次，他们似乎输了。输给了算计，输给了浓雾，也输给了黄浦江冰冷无情的力量。
李妄紧紧抱着怀里几乎失去意识的苏芩芩，在冰冷的江水中随波逐流，目光死死盯着“丰”字号消失的方向，眼底燃烧着不甘和更加炽烈的火焰。
输了一场，但战争，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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