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妄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枚精准投入深水的炸弹，瞬间在轩榭里炸开无声的巨浪！
“苏董事长，您的衣服上……怎么会有……雷诺阿督察长的头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苏慕白西装前襟那根极其不起眼的、亚麻金色的头发丝上！
苏慕白的脸色，在那一刹那，经历了极其精彩的变幻——从被打断的恼怒，到被指认的错愕，再到看清那根头发后的瞬间煞白，最后强行恢复的、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惶和暴怒！
“胡说八道！”苏慕白几乎是失态地低吼出声，手下意识猛地拍向自己的前襟，想要将那根头发拂去，动作快得近乎慌乱，“李妄！你放肆！这不知是哪来的脏东西！你竟敢污蔑我？！”
他的反应太大了，太激烈了，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沉稳和儒雅。那根头发，显然触碰到了他某个极度敏感和恐惧的神经！
赵世忠的眼神也瞬间变得极其阴鸷和惊疑不定，目光在苏慕白和李妄之间飞快扫视。
在场的其他青帮长老们更是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震惊、疑惑和深深的猜忌。苏慕白和法租界的雷诺阿有私交？甚至到了衣服上会沾到对方头发的亲密程度？在这个敏感的时刻？这意味着什么？
李妄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赌对了！这根头发果然是大杀器！它不仅仅指向苏慕白和雷诺阿的勾结，更可能触及了某个更深、更黑暗的秘密！
他趁热打铁，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是不是污蔑，验一验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苏董事长和雷诺阿督察长的交情……如此‘深厚’。”
“你！”苏慕白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李妄，却一时语塞，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慌乱地闪躲着。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之前那个被苏芩芩注意到、守卫格外森严的独立厢房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玻璃碎裂的脆响！紧接着，似乎有一声压抑的、短促的闷哼！
声音很轻，但在场不少耳聪目明的老江湖都隐约听到了！
赵世忠的脸色猛地一变！苏慕白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惊骇地看向那个方向！
李妄和苏芩芩交换了一个眼神——机会！
“什么声音？！”李妄立刻厉声喝道，目光锐利地射向厢房方向，“好像是从看押重要证人的地方传来的！难道有人想灭口？！”
他首接点破了“看押”和“灭口”！
不等苏慕白和赵世忠反应，李妄大手一挥，对身后的巡捕命令道：“那边有情况！过去看看！保护证人！”
“是！”巡捕们立刻应声，朝着厢房方向冲去！
“站住！谁敢乱动！”赵世忠惊怒交加，猛地起身阻拦，他的手下也立刻拔枪相向！
现场瞬间乱成一团！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趁着这片混乱，苏芩芩不再犹豫！她早己看准了路线，身影如同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脱离人群，沿着廊柱的阴影，快速向着那间厢房迂回靠近！
她的心跳如擂鼓，但大脑却异常冷静。父亲那瞬间的慌乱、赵世忠的紧张、那声异响……杜老爷子一定在那里！而且很可能出事了！
轩榭里的对峙和混乱成了她最好的掩护。她避开几个慌忙调动的守卫，终于贴近了那间厢房的窗户。
窗户被厚重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蘸了点口水，无声地润湿窗纸，戳开一个小洞，屏息向内望去——
只见房间里光线昏暗，杜老爷子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地躺在一张床上，身上插着一些维持生命的管子，旁边站着两个穿着白大褂、却一脸凶相的男人（显然是赵世忠的人伪装的医生）。而地上，摔碎了一个玻璃药瓶，其中一个“医生”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另一个则警惕地看向门口方向。
刚才的声响，显然是他们不小心打碎了药瓶！
杜老爷子还活着！但看样子被药物控制着，情况危急！
必须救他出去！
苏芩芩迅速观察门窗结构，思考着强行闯入的办法。但守卫就在附近，硬闯很难成功。
就在她焦急万分之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厢房墙角一处不起眼的、类似通风口的地方。那里似乎……比普通的通风口要大一些？而且边缘的灰尘有被 ret 动过的痕迹？
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划过她的脑海！
她记得，很多这种老式花园宅邸，为了防止被仇家堵死，都会修建一些极其隐秘的逃生通道。沈家花园是青帮的重要产业，很可能也有！
这个通风口……会不会就是入口？
赌一把！
她不再犹豫，趁着外面喧闹正盛，迅速撬开那个通风口的格栅（果然有些松动），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里面果然不是通风管，而是一条狭窄陡峭、仅容一人爬行的砖石通道！潮湿冰冷，充满霉味，但确实是人工修建的！
她沿着通道拼命向前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不知道爬了多久，前方似乎出现了微弱的光亮和更大的空间。她奋力爬出去，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苏家老宅的后院！那个她童年时居住过、后来被苏慕白弃之不用、早己荒废的故居！
这条秘道，竟然连通着沈家花园和苏家老宅！
来不及细想这其中的关联和父亲（苏慕白）的深意，苏芩芩立刻辨认方向。杜老爷子所在的厢房，对应的应该是老宅西侧那个同样废弃多年的、以前用来堆放杂物的偏房！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那间偏房，果然听到里面传来微弱的、痛苦的呻吟声！还有刚才那两个“医生”低低的交谈声！
“妈的！差点坏了大事！这老家伙刚才好像有点醒了……”
“赶紧再打一针！让他睡死过去！赵爷吩咐了，绝对不能让他清醒过来开口说话！”
“知道……”
他们要把杜老爷子彻底变成植物人甚至灭口！
苏芩芩怒火中烧！她看了看周围，迅速从一堆废弃的花盆里摸起一块半截砖头。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一脚踹开偏房那扇早己腐朽的木门！
砰！
木门应声而开！
里面的两个假医生吓得魂飞魄散，惊愕地回头！
苏芩芩如同复仇女神般站在门口，眼神冰冷，手中的板砖带着风声，狠狠砸向离她最近的那个假医生的面门！
“啊！”那假医生猝不及防，被砸得满脸开花，惨叫一声晕死过去！
另一个假医生反应过来，惊骇地拔出匕首扑过来！
苏芩芩身手灵活地向后一躲，同时抓起手边一个破旧的陶罐砸向对方！陶罐碎裂，渣滓飞溅，暂时阻滞了对方的动作！
趁此机会，她扑到床前，看向杜老爷子。
杜老爷子似乎被动静惊醒，艰难地睁开一丝眼缝，看到苏芩芩，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激动的光芒，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杜伯伯！坚持住！”苏芩芩急声道，同时迅速拔掉他身上那些可疑的针管和仪器。
那个假医生再次狰狞地扑了过来！
苏芩芩转身格挡，两人在狭窄破败的房间里展开搏斗！苏芩芩虽然身手不错，但对方毕竟是人高马大的男人，又手持利刃，很快她就落了下风，手臂被划开一道血口！
眼看匕首就要刺中她的胸口——
砰！
一声枪响！
假医生的动作猛地僵住，额头上出现一个血洞，难以置信地瞪着苏芩芩身后，缓缓倒地。
苏芩芩猛地回头——
只见李妄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手中的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他竟然也找到了这里！他是怎么摆脱沈家花园的混乱的？！
“快走！”李妄的声音因急促和伤痛而嘶哑，“外面的人快追来了！”
他显然也是经历了一番恶战才脱身，制服上沾满了灰尘和新的血迹。
没有时间多问！苏芩芩和李妄合力将虚弱不堪的杜老爷子从床上扶起。
“从……从秘道走……”杜老爷子用尽最后力气，含糊地指了一下房间角落一个被破桌子挡住的地方。
两人迅速挪开桌子，下面果然有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他们搀扶着杜老爷子，艰难地钻进秘道。
就在他们消失后不久，杂乱的脚步声和赵世忠气急败坏的怒吼声就在老宅外面响了起来……
秘道曲折漫长，仿佛没有尽头。杜老爷子中途又昏了过去。李妄和苏芩芩拼尽全力，拖着他艰难前行。
终于，前方出现了光亮和新鲜空气。
他们从一个隐蔽在河堤灌木丛中的出口爬了出来。外面是苏州河一段荒芜的河岸。
暂时安全了。
两人都累得几乎虚脱，瘫坐在冰冷的草地上，剧烈喘息。李妄的伤口肯定又崩裂了，鲜血染红了大片衣襟，脸色白得像纸。苏芩芩也浑身狼狈，手臂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但看着身边虽然昏迷却还有呼吸的杜老爷子，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巨大的疲惫感同时涌上心头。
“你怎么……找到那里的？”苏芩芩喘着气问。
李妄靠在河堤上，闭着眼，声音虚弱：“那根头发……我赌对了……苏慕白慌了……现场大乱……我趁乱抓了一个赵世忠的心腹逼问……才知道老宅和花园有秘道相连……他可能以为你们会从花园那边出口跑……”
过程轻描淡写，但其中的惊险可想而知。
沉默了片刻。
“那根头发……”苏芩芩的声音有些发颤，“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母亲……雷诺阿……他们……”
李妄睁开眼，看向她，眼神复杂：“我还不能确定。但那根头发，和你母亲案卷里首饰盒上的金发图案，还有雷诺阿……恐怕绝非巧合。你父亲的反应……太大了。”
苏芩芩的心沉了下去。童年的记忆碎片、母亲忧郁的面容、父亲冷漠的背后、那些模糊的流言蜚语……似乎在这一刻，被一根偶然的头发丝，串联起了一个令人恐惧的真相轮廓。
她忽然想起什么，猛地看向昏迷的杜老爷子。
“杜伯伯……他一定知道什么！”她急切地说，“他刚才好像想对我说什么！”
就在这时，杜老爷子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竟然又缓缓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的眼神似乎清明了一些。
他看到苏芩芩和李妄，嘴唇艰难地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含混不清的声音：
“芩……芩芩……小心……小心你……父亲……”
“……金……金发的……魔鬼……回来了……”
“………………………………………………‘钥匙’……在……老地方……”
说完这几个断断续续的词，他头一歪，再次彻底昏死过去，无论苏芩芩如何呼唤，再也没有反应。
金发的魔鬼？钥匙？老地方？
每一个词都像一道闪电，劈在苏芩芩和李妄的心头！
雷诺阿？还是指别人？钥匙是什么？老地方又在哪里？
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却又露出了更深的、更恐怖的深渊。
苏芩芩看着杜老爷子苍老憔悴的面容，想起他刚才那微弱却充满警示的话语，想起自己那迷雾重重的身世和母亲悲惨的结局，一股冰冷的恨意和决绝缓缓升起。
她抬起头，看向李妄，眼神从未有过的清晰和坚定：
“我知道‘老地方’是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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