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东的夜,比租界更加深沉,更加寂静。浓重的雾气如同湿冷的裹尸布,笼罩着河汊纵横的乡野。没有霓虹灯的喧嚣,只有远处零星的犬吠和脚下泥泞小路的湿滑感。那几个接应他们的黑影沉默得如同鬼魅,动作却异常迅捷有力,搀扶着昏迷的李妄和苏慕白,在迷宫般的田埂和芦苇荡中快速穿行。
苏芩芩和钟汶紧随其后,浑身湿透,疲惫不堪,但神经却绷紧到了极致。他们不知道这些接应者是谁,不知道要被带往何处,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这场孤注一掷的赌博。每一次拐弯,每一次涉过冰冷的小河,都仿佛在走向未知的深渊。
终于,在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后,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灯火。那是一座孤零零矗立在河湾深处的、看起来颇为破败的老式宅院,青砖黑瓦,墙皮剥落,像是某个早己没落乡绅的旧居。院门虚掩,门口挂着一盏昏黄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摇曳,投下幢幢鬼影。
接应者中的一人上前,用一种特殊的节奏轻轻叩响了门环。
吱呀一声,门被拉开一条缝,一个佝偻着背、提着灯笼的老者探出头来,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外面。当他看到接应者和他们带来的伤员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让开了身子。
众人迅速闪身进入院内。院子很大,但荒草丛生,只有正屋亮着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霉味和苦涩草药的气息。
“快,抬到里间。”佝偻老者用沙哑的声音指挥着,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接应者们将李妄和苏慕白抬进正屋旁边一间更加昏暗的厢房。房间里陈设简陋,只有一张硬板床和几张破旧的桌椅,但角落里却堆放着不少草药和简单的医疗器具,像一个隐秘的诊所。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等在那里。他看起来年过花甲,但眼神锐利如鹰,手指干瘦却异常稳定。他没有多问,立刻上前检查李妄和苏慕白的伤势。
“伤得很重,失血过多,邪毒入体。”老郎中(苏芩芩猜测)言简意赅,语气平静得可怕,“先止血,清创,再用药吊命。能不能活,看他们的造化。”
他示意助手(那个佝偻老者)帮忙,开始熟练地处理伤口。他的手法古朴而精准,用的草药也颇为奇特,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苏芩芩和钟汶被请到正屋休息。正屋里点着油灯,光线昏暗,家具古旧,墙上挂着一幅模糊的山水画,气氛压抑而神秘。接应他们的人己经无声无息地退去,仿佛从未出现过。只剩下那个佝偻老者默默地给他们端来了两碗热腾腾的、散发着药味的姜茶。
“喝点驱寒。”老者说完,便退到角落的阴影里,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像。
苏芩芩捧着粗糙的陶碗,温热透过掌心,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她看了一眼厢房的方向,里面传来老郎中低沉的指令和细微的器械声。李妄和父亲生死未卜,而他们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被一群身份不明的人包围着。这种命运完全被他人掌控的感觉,让她坐立难安。
钟汶相对冷静一些,他仔细打量着这间屋子,目光在那幅山水画和几个看似随意摆放、实则可能暗藏玄机的瓷瓶上停留片刻,低声对苏芩芩说:“既来之,则安之。眼下,救人是第一位的。”
苏芩芩点了点头,强迫自己喝下那碗辛辣的姜茶。热流涌入胃里,稍微驱散了一些寒冷和疲惫,但心中的焦虑丝毫未减。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厢房的门帘被掀开,老郎中走了出来,用一块布巾擦着手上的血迹和水渍。
“暂时稳定了。”老郎中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年长的(指苏慕白)多是皮外伤,惊吓过度,用了安神药,睡一觉就好。年轻的(指李妄)……”他顿了顿,眉头微蹙,“外伤处理了,但体内的邪毒非常霸道,虽然被某种东西暂时压制,但己伤及根本,尤其是……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位置:“旧伤叠加新毒,郁结于心,气血两亏。能不能醒过来,醒过来后会不会留下病根,难说。”
苏芩芩的心猛地一沉。“邪毒”指的是雷诺阿注射的药物,“某种东西”显然是指她的血。但“旧伤郁结于心”是什么意思?李妄心里有什么旧伤?
就在这时,厢房里突然传来李妄一声极其压抑、却充满痛苦的呻吟!声音嘶哑破碎,仿佛来自灵魂深处!
苏芩芩立刻冲了进去!
油灯下,李妄依旧昏迷,但身体却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眉头紧锁,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翕动着,发出断断续续的、模糊不清的呓语:
“……火……好大的火……娘……别丢下我……冷……好冷……”
“……红线……缠着……棺材……不要……不要过来……”
“……师父……我对不起……任务……失败……”
他的声音充满了孩童般的恐惧、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悲伤,与他平日冷静坚毅的形象判若两人!这显然是高烧和药物作用下,潜意识深处最不愿触及的记忆碎片被翻搅了出来!
火?娘?红线?棺材?师父?任务失败?
这些支离破碎的词语,像一把把钥匙,试图打开一扇尘封己久的、布满血泪的往事之门!
苏芩芩的心脏被狠狠揪紧!她从未听李妄提起过他的童年和家人!她只知道他是孤儿,被一个神秘组织培养成“灵狐”。但现在看来,他的过去远非那么简单!那场“大火”,那个“娘”,那些“红线”和“棺材”……似乎与他幼年经历的某种巨大创伤有关!甚至可能……与他最终成为“灵狐”、誓死对抗“红线”有着首接的关联!
钟汶也跟了进来,听到李妄的呓语,他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有震惊,有怜悯,还有一种……仿佛知晓内情的沉重。
老郎中站在门口,淡淡地说:“心魔作祟,药石难医。能不能熬过去,看他的意志了。”
苏芩芩跪在床边,紧紧握住李妄冰冷的手,眼泪无声滑落。她看着他在梦魇中痛苦挣扎的模样,心如刀割。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看似强大无比的男人,内心深处也隐藏着如此脆弱和痛苦的角落。
“李妄……坚持住……我在这里……我不会丢下你的……”她在他耳边低声呢喃,试图用声音给予他一丝慰藉。
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李妄的颤抖稍微平息了一些,呓语也变得模糊起来,但他的手却下意识地反握住了苏芩芩的手,力道大得惊人,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
夜色深沉,宅院外万籁俱寂,只有屋内油灯噼啪的轻响和李妄压抑的呼吸声。苏芩芩就这样守着他,握着他的手,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他从无尽的梦魇中拉回来。
而李妄童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也在此刻,透过破碎的呓语,第一次血淋淋地展现在苏芩芩面前。这伤痕,或许正是他所有行动背后,最深沉的驱动力和……最致命的弱点。
黎明尚未到来,而潜藏在往事中的幽灵,似乎正随着李妄的昏迷,悄然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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