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寒意彻骨。营地边缘，混乱的难民潮如同浑浊的河流，裹挟着绝望与恐惧，缓慢地向未知的前方蠕动。
沈墨言站在一处半塌的土墙后，目光死死锁定着人群中那个蹒跚前行的瘦弱身影。她换上了一身不知从何处找来的、打满补丁的粗布棉袄，头发用一块脏污的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脸上甚至刻意抹了些灰土，背着一个空瘪的破包袱，微微佝偻着背，混在几个同样面黄肌瘦的妇人中间，每一步都走得艰难而沉默。
她伪装得很好，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彻底融入了这片逃难的洪流。
可沈墨言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个背影里透出的、与周遭麻木绝望格格不入的决绝与孤寂，像一根尖刺，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他几乎要忍不住再次冲上去，做最后一次徒劳的阻拦。但他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疼痛逼迫自己站在原地。他不能。他肩上有更沉重的担子——婉清用命换来的情报，晚星泣血的嘱托，还有…无数等待这份情报去拯救的生命。
他的视线模糊了一瞬，迅速抬手抹去。
就在这时，人群中的林晚星似乎心有所感，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微地侧了侧头，用眼角的余光，最后一次望向他藏身的方向。
仅仅一瞬，她便重新低下头，加快了脚步，更深地埋入涌动的人潮，仿佛从未有过片刻迟疑。
沈墨言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未回头的凝视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弯下腰去。他知道，这是她最后的告别。
“保重…”他无声地翕动嘴唇，吐出两个沉重得几乎无法承受的字眼。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一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和呵斥声！一队穿着杂乱服装、却手持武器、面色凶悍的武装人员出现在难民队伍侧翼，粗暴地开始盘查，引起一阵恐慌的骚动。
是流寇？还是…周世安撒下的网？！
沈墨言浑身一凛，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就在这时，他看见林晚星的身影极其巧妙地借着人群的拥挤和骚动，迅速矮下身子，如同水滴融入沙地般，眨眼间便消失在了一片混乱之中，再也寻觅不到踪迹。
她成功了。至少暂时，她摆脱了第一道可能的筛查。
沈墨言高高悬起的心猛地落下，却又瞬间被更大的空洞和恐慌填满。她走了。真的走了。独自一人，走向那片正在流血和燃烧的土地，走向那个布满天罗地网的死亡陷阱。
他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掌心。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首到远处的骚动渐渐平息，马蹄声远去，难民队伍重新开始缓慢移动，沈墨言才缓缓抬起头。眼眶通红，但眼神己重新变得冷硬如铁。
他站起身，最后望了一眼那片再也找不到她踪迹的、尘土飞扬的道路，转身朝着与林晚星截然相反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他的步伐从一开始的沉重，逐渐变得坚定，越来越快。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完成任务。这不仅是为了使命，更是为了不辜负她的牺牲，不辜负那份沉甸甸的、用血泪写就的嘱托。
两条路，在两个背影决绝的分道扬镳中，彻底铺开。
一条，奔向理想的使命与责任，前路虽艰，却仍有微光。
另一条，奔向情感的归宿与毁灭，深入炼狱，九死一生。
……
混在难民队伍中的林晚星，感受着身后那道一首紧紧跟随的视线终于消失，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牵绊也随之断裂。
每一步踏出，都离金陵更近一步，离未知的危险更近一步，也离那个在梦中与她定下生死之约的男人，更近一步。
“无论生死…我都会找到你…”
梦中霍云深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响起，带着无尽的悲伤与决绝，却奇异地给了她一丝支撑下去的力量。
她紧了紧身上单薄的棉袄，感受着怀中那枚青铜令和玉佩碎片冰冷的触感，目光穿透前方弥漫的尘土，望向遥远的天际。
那里，是金陵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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