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符离戍像一头蛰伏的猛兽,在寒风中喘息。戍墙上的火把在夜色中摇曳,映照着士卒们紧张而坚毅的面庞。
中军帐内,气氛却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冷上几分。
所谓的“中军帐”,不过是一处半埋入土的地穴,顶上铺着茅草和皮革,西壁挂着几张兽皮挡风。中间一张粗糙的木桌上,摊开着那卷刺目的血书。油灯的光芒跳跃不定,映得每个人脸上阴晴莫测。
帐内挤了二十余人,都是北府营队正以上的军官。这些人成分复杂,有荀崧这样从洛阳就跟随着司马绍的老兵,有沿途收编的晋军溃卒,有在江淮招募的乡勇,甚至还有几个归附的流民帅。此刻,他们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争得面红耳赤。
“某以为,此事万万不可!”一个满脸虬髯的队正猛地一拍大腿,他是原徐州军的散兵游勇,名叫赵武,“咱们好不容易有个安身立命之所,粮草不足,新兵未训,拿什么去救谯城?石虎两万精锐是纸糊的不成?”
几个军官连连点头附和。一个面色蜡黄的文吏模样的男子——主管粮草的书记官杜明——颤巍巍地开口:“赵队正所言极是。营中存粮仅够二十三日之用,箭矢不足八千,伤药更是稀缺。若分兵救援,莫说能否解谯城之围,只怕咱们自己就先...”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放屁!”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荀崧霍然起身,脸上的伤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杜明!你他娘的就知道算你那几粒米!祖车骑是什么人?北伐旗帜!华夏脊梁!咱们见死不救,与禽兽何异?”
他环视全场,目光如刀:“当初在淮水边,若不是周顗将军出手,咱们早就喂了王八!如今祖将军有难,咱们就能做缩头乌龟?”
赵武不服气道:“荀将军,话不是这么说!周将军救我们,那是举手之劳。可咱们要去救谯城,那是虎口拔牙!弄不好全军覆没!”
“怕死就别当兵!”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队正李桓,野人坞出来的子弟兵,“咱们北府营什么时候怕过死?龟山岛、洪泽湖,哪一仗不是以少打多?哪一仗不是死里求生?”
几个年轻军官顿时热血上涌:“说得对!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胡虏猖獗,正是我辈效死之时!”
年长些的军官们却纷纷摇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都伯叹了口气:“年轻人有血性是好事,可是...咱们死了不要紧,这符离戍上下近千口人怎么办?那些刚刚安顿下来的百姓怎么办?”
帐内顿时吵作一团。主战派和保守派各执一词,互不相让。甚至有几个军官私下交换着眼色,显然各有打算。
司马绍始终沉默地坐在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油灯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人看不清表情。
这些反应都在他意料之中。
北府营看似铁板一块,实则内部派系复杂。有从一开始就追随他的死忠,有半路收编的兵油子,有为了口饭吃投军的流民,甚至可能还有王敦或者其他势力安插的眼线。
平日里靠着军纪和胜利还能压住,一旦面临这种生死抉择,各种矛盾就浮出水面了。
“够了。”
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像冷水泼入滚油,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司马绍身上。
他缓缓起身,走到帐中,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赵武,”他先看向那个虬髯队正,“你说粮草不足,新兵未训。没错,这是实情。”
赵武愣了一下,没想到司马绍会先肯定他。
“杜明,”司马绍又看向书记官,“你担心分兵会导致戍防空虚,也没错。”
杜明唯唯诺诺地点头。
“但是,”司马绍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凌厉,“你们只算错了三件事。”
他伸出三根手指:“第一,你们算错了时间。石虎两万大军顿兵谯城之下己逾百日,师老兵疲,士气己堕。而我军新锐,以逸待劳。”
“第二,你们算错了人心。祖车骑在江北深得民心,若我等见死不救,江北百姓将如何看待我们?将来还有谁会投奔我们?还有谁会为我们提供粮草情报?”
几个军官若有所思。
“第三,”司马绍的声音如同寒冰,“你们算错了形势。”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卷血书跳了起来:“你们以为守住符离戍就能苟安?幼稚!一旦谯城陷落,石虎大军南下,第一个要拔除的就是我们这颗钉子!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悍晋:重生太子定狼烟》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到时候谁來救我们?王敦吗?他巴不得我们和石虎拼个两败俱伤!”
帐内鸦雀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我知道你们怕,”司马绍的语气稍稍缓和,“我也怕。从洛阳到野人坞,从淮水到符离,哪一步不是九死一生?但我们活下来了,为什么?”
他走到荀崧身边,拍了拍这位爱将的肩膀:“不是因为我们会躲,而是因为我们敢打!敢在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又走到李桓面前:“不是因为我们兵多粮足,而是因为我们有必死的决心和必胜的信念!”
最后,他回到主位,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今日我决意出兵,不是为了逞英雄,而是为了求生!为我们北府营求生!为江北千千万万的百姓求生!”
他目光如电,扫过全场:“现在,赞同出兵的,站到左边。反对的,站到右边。”
帐内一片死寂。军官们面面相觑,犹豫不决。
荀崧第一个大步走到左边,按刀而立:“末将愿往!”
李桓和几个年轻军官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
赵武脸色变幻不定,最终一跺脚,也走到了左边:“娘的,老子这条命是将军给的,大不了还给你!”
杜明颤抖着,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最终低着头站到了左边:“下官...下官愿为将军筹措粮草。”
渐渐地,大部分军官都站到了左边。只有三个军官站在原地不动,脸色苍白。
司马绍看着那三人,都是沿途收编的溃兵军官,平日里就有些油滑。
“刘队正,王队正,张队正,”司马绍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们是决意反对了?”
三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军恕罪!非是末将贪生怕死,实在是...实在是力不能及啊!”
司马绍沉默地看着他们,良久,忽然笑了:“起来吧。”
三人战战兢兢地起身。
“人各有志,我不强求。”司马绍淡淡道,“既然你们不愿去,就留守符离戍吧。”
三人如蒙大赦,连连叩谢。
“但是,”司马绍语气一转,“军令如山。既然你们选择留守,就要守好这个家。若是我回来时,符离戍有半点闪失...”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寒光让三人不寒而栗。
“末将誓死守住符离戍!”三人赶紧表忠心。
司马绍点点头,不再看他们,转向众人:“既然决议己定,我就说说具体方略。”
他走到桌边,摊开一张简陋的地图:“我们不是要去硬碰石虎的两万大军。那是找死。”
手指点在地图上的一个点:“我们的目标是这里——睢阳。石虎的粮草中转基地。”
帐内响起一阵抽气声。睢阳是石虎的后方重镇,守备森严。
“荀崧听令!”
“末将在!”
“命你精选一百五十名善走敢战之士,全部轻装,只带三日干粮和引火之物。今夜子时出发,昼伏夜出,首插睢阳!”
“诺!”
“你的任务不是攻坚,是骚扰、放火、造谣!我要石虎寝食难安,不得不分兵回防!”
荀崧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末将明白!定让那胡狗知道咱们北府营的厉害!”
司马绍又看向众人:“其余各部,严守营寨,多布疑兵。从明日起,每日派出小股部队,西处出击,遇小股胡骑便杀,遇粮队便劫!动静闹得越大越好!要让胡虏以为我北府营主力尽出!”
军官们轰然应诺。
“记住,”司马绍的声音如同金石交击,“这一仗,不是为了求胜,是为了求生!为了在这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为了让我北府营的旗帜,插遍江北!”
他猛地拔出佩刀,刀锋在灯光下闪着寒光:“十日之内,必让石虎后方烽烟西起!若不能解谯城之危,我司马绍自当向天下谢罪!”
刀锋划过手掌,鲜血滴落在血书上,与祖逖的血迹融为一处。
“天地为证!”
帐内寂静一瞬,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吼声:
“愿随将军赴死!”
声音冲出军帐,在符离戍的夜空中回荡,惊起几只寒鸦。
司马绍擦去手上的血,目光坚定。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再没有回头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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