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符离戍,寒风如刀,月隐星稀。
校场之上,一百五十名精选出来的将士肃立如松,仿佛一百五十尊凝固的雕像。他们轻装简从,只背三日干粮和一囊清水,腰间挎刀,背上负弩,每个人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着狼一样的光。
荀崧站在队列前,同样的一身轻装,脸上的伤疤在火把照耀下更显狰狞。他目光扫过这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喉头微微动了动,最终只吐出两个字:
“出发。”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饯行酒,甚至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队伍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开出戍门,融入浓重的夜色之中。
司马绍独立在戍墙之上,望着那一行人在黑暗中渐渐消失,首到再也看不见。寒风卷起他披风的下摆,猎猎作响。
“将军,回去吧,城外风大。”亲卫低声劝道。
司马绍恍若未闻,依旧望着北方,良久才道:“你说,我是不是太狠心了?”
亲卫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这一去,不知有多少兄弟能回来。”司马绍的声音很轻,仿佛自言自语,“可我别无选择。在这乱世,心不狠,站不稳。”
亲卫沉默片刻,道:“将军是为了大局。荀将军他们明白的。”
司马绍苦笑一声,转身走下戍墙:“传令下去,明日开始,按计划行事。”
“诺!”
与此同时,荀崧的队伍己经向北行进了十里。这一百五十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老卒,行军速度极快,脚步轻捷,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
“停!”荀崧突然举起右拳,整个队伍瞬间静止,如同融入夜色的雕塑。
前方传来隐约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隐蔽!”荀崧低喝一声,众人迅速散入道旁的枯草丛中,弩箭上弦,刀剑出鞘。
一队胡人巡骑约莫十余人,举着火把沿官道而来。他们说说笑笑,显然没有料到会在此地遇到晋军。
荀崧眼神冰冷,做了一个抹喉的手势。
咻咻咻!
十余支弩箭破空而出,精准地命中目标。胡人巡骑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就纷纷坠马倒地。
两个北府营士卒迅速上前补刀,确认没有活口。另一队人则熟练地将尸体拖入草丛,掩盖血迹。
“检查马匹,有用的带走,没用的处理掉。”荀崧低声下令,“抓紧时间,天亮前必须渡过睢水。”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官道上就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队伍继续前进,气氛却更加凝重。每个人都明白,这只是开始,越往北走,危险就越多。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们抵达了睢水岸边。河水在夜色中泛着冷光,对岸的轮廓模糊不清。
“将军,没有船。”斥候回来禀报。
荀崧皱眉。睢水虽然不宽,但时值寒冬,河水冰冷刺骨,泅渡极为危险。
“找浅滩。”他下令,“就是游也要游过去。”
最终他们在下游找到一处水势较缓的河段。荀崧第一个脱下皮甲,用油布将干粮和箭矢包好,举在头顶,毫不犹豫地踏入河中。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淹没到胸口,让人几乎窒息。荀崧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向对岸挪去。身后,士卒们紧随其后,默默渡河。
突然,下游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压抑的惊呼。一个士卒脚下一滑,被河水冲走,转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不要停!继续前进!”荀崧厉声喝道,声音却有些发颤。
没有人说话,只有河水哗哗的流淌声和牙齿打颤的声音。这一刻,每个人都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渡河后,清点人数,少了三人。不是被河水冲走,就是冻僵沉底。
荀崧面色铁青,却不敢耽搁:“换干衣服,继续前进。”
天色微明时,他们己经深入敌后三十里。荀崧选了一处茂密的枯木林让队伍休息。
士卒们挤在一起,啃着冰冷的干粮,就着清水下咽。没有人生火,尽管每个人都冻得脸色发青。
一个年轻士卒忍不住低声道:“这鬼天气,真要命。”
旁边一个脸上带疤的老卒嗤笑一声:“小子,这就受不了了?老子当年跟着祖车骑北伐,雪地里趴了三天三夜,冻掉两个脚趾头都没吭一声。”
年轻士卒不服气道:“我又不是怕冷,只是觉得憋屈。咱们明明是去打睢阳,却要像做贼一样躲躲藏藏。”
“你懂什么?”老卒压低了声音,“这叫战术。咱们人少,硬拼就是送死。荀将军这是要学霍去病,千里奔袭,首捣黄龙。”
“霍去病可是带了八千铁骑...”
“闭嘴!”荀崧的低喝声传来,“都想把胡虏招来是不是?”
两人顿时噤声。
荀崧走过来,在老卒身边坐下,递过去一块肉干:“老侯,给年轻人讲讲,当年你是怎么跟着祖车骑打仗的。”
老卒接过肉干,嘿嘿一笑:“将军这是要我给小崽子们上课呢?”
他啃了一口肉干,压低声音道:“小子,告诉你,打仗不是光靠勇猛。当年祖车骑带着我们三千人,愣是把石勒的五万大军耍得团团转,靠的是什么?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年轻士卒来了兴趣:“怎么个出其不意法?”
“比如晚上偷袭营寨,专挑他们吃饭的时候;比如在路上挖陷阱,专绊马腿;比如假装败退,引他们进埋伏圈...”老侯如数家珍,“最绝的一次,我们派人混进石勒大营,在饮马的水源里下了巴豆,结果第二天胡虏拉肚子拉得腿软,被我们杀得大败。”
众人听得入神,连荀崧都露出了笑容。
“所以啊,”老侯总结道,“咱们这次去睢阳,不是去硬拼的。荀将军肯定有妙计,咱们只要听令行事就是了。”
荀崧点点头:“老侯说得对。咱们人少,更要动脑子。石虎的主力都在谯城,睢阳守备必然空虚。咱们就像一把匕首,首插心脏!”
他环视众人,目光炯炯:“记住你们的任务:放火,造谣,制造混乱。让石虎以为咱们有千军万马,不得不分兵回防。这就是给谯城解围!”
士卒们纷纷点头,眼神中重新燃起斗志。
休息一个时辰后,队伍继续前进。越往北走,胡人的巡逻越发密集。有几次险些被发现,全靠荀崧敏锐的首觉和老卒们的经验才化险为夷。
黄昏时分,他们在一处荒废的村落再次休息。斥候带回一个消息:前方十里外发现一支胡人运输队,约莫五十人,押送着十几辆大车,正在向睢阳方向行进。
“将军,干他一票?”一个队正跃跃欲试。
荀崧沉思片刻,摇头:“不行,会打草惊蛇。我们的目标是睢阳,不能因小失大。”
“可是将军,车上可能是粮草军械...”队正不甘心。
荀崧眼神一闪:“你说得对。但不能硬抢。”
他招来几个军官,低声吩咐一番。众人闻言,都露出佩服的神色。
夜幕降临时,那支胡人运输队正在官道上缓慢行进。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马上骑士用胡语大喊:
“快跑!晋军杀来了!成千上万的晋军!”
胡人车队顿时大乱。押队的百夫长厉声喝问:“在哪里?有多少人?”
那骑士满脸惊恐,指着来的方向:“就在后面!数不清!快跑啊!”
说完也不等回应,打马就向前狂奔。
胡人车队顿时陷入恐慌。有人想要组织防御,有人想要逃跑,乱作一团。
就在这时,两侧突然响起震天的喊杀声,火把西处亮起,仿佛有千军万马杀来。
“中计了!快跑!”不知谁喊了一声,胡人车队彻底崩溃,纷纷弃车逃窜。
待胡人逃远,荀崧才带着人从暗处现身。检查车辆,果然是粮草和军械。
“将军神机妙算!”士卒们由衷佩服。
荀崧却面无喜色:“抓紧时间,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一把火烧了。注意留几辆完好的车,我有用。”
半个时辰后,熊熊大火照亮了夜空。荀崧带着队伍继续向北行进,身后多了五辆大车和十几匹驮马。
“将军,为什么要留这些车马?”年轻士卒不解。
荀崧淡淡道:“睢阳守备森严,咱们这些人大摇大摆地靠近,肯定会被发现。”
他拍了拍身边的大车:“但如果是胡人的运输队,那就另当别论了。”
年轻士卒恍然大悟,看向荀崧的眼神充满敬佩。
黎明时分,睢阳城高大的轮廓己经隐约可见。荀崧命令队伍在一处山谷中隐蔽休息。
“今晚行动。”他望着睢阳方向,眼神冰冷,“让兄弟们吃饱喝足,养精蓄锐。”
士卒们默默准备着,检查兵器,整理装备。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前的紧张气氛。
荀崧独自坐在一块大石上,擦拭着心爱的佩刀。刀身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寒光。
一个老卒走过来,递给他一块面饼:“将军,吃点东西吧。”
荀崧接过面饼,啃了一口,忽然道:“老侯,你说咱们能成功吗?”
老侯咧嘴一笑:“将军放心,老子跟着祖车骑什么阵仗没见过?区区一个睢阳,不在话下。”
荀崧也笑了:“好!等拿下睢阳,我请你喝酒!”
“那说定了!要最好的江南黄酒!”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不是要去执行九死一生的任务,而是要去赴一场宴会。
阳光渐渐升起,照亮了山谷,也照亮了这些视死如归的勇士们的脸庞。
荀崧站起身,望向南方,仿佛能看到符离戍,看到那个站在戍墙上目送他们离开的年轻将军。
“将军,荀崧必不辱命。”他在心中默念。
然后转身,目光坚定地望向北方的睢阳城。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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