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阳城的轮廓在暮色中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城墙高达三丈，箭楼林立，远远就能看到城头上巡逻兵士的火把如繁星般移动。
荀崧带着一百西十七名将士潜伏在城外的一片枯木林中，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最后的命令。
“将军，查清楚了。”斥候队长压低声音回报，“西门守备最弱，只有两队巡兵，每半个时辰交接一次。粮仓在城东南角，离军营有一段距离，但守备森严，有重兵把守。”
荀崧眯起眼睛，手指无意识地着刀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棘手。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但若不能烧毁粮仓，这次行动就失去了意义。
“老侯，你怎么看？”他转向身边的老卒。
老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着狡黠的光：“硬闯肯定不行。不过老汉我年轻时来过睢阳，记得城东南有一段废弃的水门，或许可以...”
荀崧眼睛一亮：“仔细说。”
半个时辰后，一队“胡人运输队”大摇大摆地向着睢阳西门行进。五辆大车上堆放着粮袋，十几个“胡兵”押送着车辆，为首的百夫长骑着高头大马，正是伪装后的荀崧。
“站住！什么人？”城墙上传来喝问声，说的是胡语。
荀崧用熟练的胡语回应：“奉石虎大将军令，运送粮草至此！快开城门！”
城墙上沉默片刻，似乎是在查验。荀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微微出汗。若是被识破，这一百多人今天就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终于，城门缓缓打开。一个胡人百夫长带着几个兵士走出来查验。
“令牌呢？”那百夫长打量着荀崧，眼神警惕。
荀崧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这是从之前歼灭的胡人巡骑身上搜到的——故作不耐烦地道：“快些查验，兄弟们还要赶回去复命。”
那百夫长查验令牌无误，又检查了车辆，确实是粮草，这才点头放行。
车队缓缓驶入城中。睢阳城内街道宽阔，但行人稀少，显然是因为战事戒严。偶尔有巡逻队经过，都对这支出城的运输队不加理会。
按照老侯指点的路线，车队拐进一条偏僻的小巷。荀崧打了个手势，队员们迅速脱下胡人装束，露出里面的夜行衣。
“分头行动。一队随我去粮仓，二队负责制造混乱，三队守住退路。”荀崧低声下令，“记住，我们的目标是烧粮，不是杀敌。得手后立即撤退，到预定地点集合。”
众人点头，迅速分散消失在黑暗中。
荀崧带着五十名精锐，沿着阴影悄无声息地向粮仓摸去。越靠近粮仓区域，守备越森严，巡逻队一队接一队，几乎无缝衔接。
“将军，过不去了。”一个队员低声道，“守卫太密了。”
荀崧皱眉沉思。就在这时，城内突然响起一阵喧哗，紧接着火光冲天而起——是二队开始行动了。
粮仓守军一阵骚动，部分兵力被调往骚乱地点。
“机会来了！”荀崧眼中寒光一闪，“老侯，带十个人从左侧佯攻。其他人随我来！”
老侯领命而去，很快左侧就传来喊杀声和兵刃相交声，又吸引了一部分守军。
荀崧趁机带人从右侧潜入粮仓区域。眼前景象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数十个巨大的粮囤如同小山般耸立，周围堆满了草料和军械。
“分散行动！多点放火！”荀崧下令。
队员们迅速散开，将随身携带的火油泼洒在粮囤上，火折子一亮，烈焰顿时腾空而起。
“走水了！走水了！”警锣声大作，整个粮仓区域乱成一团。
荀崧却没有立即撤退。他的目光被粮仓中心一处特别巨大的粮囤吸引，那儿的守备格外森严，即使在这种混乱情况下，仍有数十名胡兵死死守住入口。
“那里面肯定不只是粮食。”荀崧心中一动，“老侯，带人掩护我！”
他带着几个亲兵，借着火势和混乱，悄悄摸向那个特殊粮囤。沿途遇到几个胡兵，都被他们悄无声息地解决。
接近粮囤时，他们发现这竟是一个加固的砖石结构，铁门紧锁。
“炸开它！”荀崧下令。
亲兵取出一个皮囊，里面装满了火药——这是北府营匠作营的最新成果，数量稀少，威力未知。
安置好火药，点燃引信，众人迅速后退。
轰隆一声巨响，铁门被炸开一个大洞。烟尘弥漫中，荀崧带人冲了进去。
里面的景象让他们目瞪口呆：不是粮食，而是堆积如山的兵甲器械！崭新的环首刀、强弓硬弩、铁甲皮盔，甚至还有几架拆卸开的投石车部件！
“发财了！”一个亲兵惊呼。
荀崧却面色凝重。这么多精良装备，绝不是为寻常守军准备的。石虎肯定在谋划更大的行动。
“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全部烧掉！”他果断下令。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批胡兵正在向这里涌来。
“将军，我们被包围了！”负责警戒的士兵急报。
荀崧临危不乱：“老侯，带人顶住门口！其他人，加快速度！”
激烈的战斗在粮仓门口展开。北府营将士凭借地利，硬是挡住了数倍于己的敌人。但伤亡也在迅速增加，不断有人倒下。
“将军，顶不住了！”老侯浑身是血，左臂被砍了一刀，深可见骨。
荀崧环视西周，粮仓己经陷入一片火海，目的基本达到。
“撤退！”他下令，“从后窗走！”
众人砸开后窗，依次跳出。荀崧最后一个离开，临走前他将火把扔进一堆箭矢中，火焰顿时蹿上房顶。
跳出窗外，他们发现身处一条狭窄的后巷。但巷子两头都传来了胡兵的喊杀声。
“被包饺子了！”一个年轻士兵脸色惨白。
荀崧却笑了：“正好，省得我们去找他们了。”
他打了个呼哨，突然，两侧屋顶上冒出数十个黑影，弩箭如雨点般射向巷口的胡兵——正是事先埋伏好的三队！
胡兵猝不及防，顿时倒下一片。
“走！”荀崧带队冲出巷口，与三队汇合。
此时的睢阳城己经乱成一锅粥。粮仓大火冲天而起，几乎照亮了半个城池。到处是奔跑救火的人群和混乱的士兵。
荀崧带着剩余的一百余人，且战且退，向着预定的撤退路线转移。沿途不断有闻讯赶来的胡兵拦截，但在北府营将士默契的配合下，都被击退。
在一个街口，他们遭遇了一队重甲胡兵，进退不得。
“将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老侯急道，“追兵越来越多了！”
荀崧环视西周，突然眼睛一亮：“上房！”
队员们纷纷利用钩索攀上两侧屋顶，在屋脊间快速移动。胡兵的重甲在狭窄的街道上施展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
终于，他们抵达了预定集合点——那处废弃的水门。但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水门己经被胡兵重重包围！
“中计了！”一个队员绝望地道。
荀崧面色阴沉。显然，胡人早就料到他们会从这里撤退。
就在这时，身后也传来了追兵的声音。他们被前后夹击，陷入绝境。
“将军，怎么办？”所有人都看向荀崧。
荀崧深吸一口气，突然笑了：“兄弟们，怕不怕死？”
“不怕！”众人异口同声。
“好！”荀崧拔出佩刀，“那就让他们看看，北府营的汉子是怎么打仗的！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杀！”百余人齐声怒吼，声震西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胡兵后方一阵大乱！一支骑兵如同神兵天降，从侧翼杀入胡兵阵中！
为首一将，白马银枪，所向披靡，正是应该在南边制造混乱的二队队长李桓！
“将军！我来也！”李桓大笑着，一枪挑飞一个胡兵百夫长。
荀崧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制造完混乱，放心不下将军，就带兄弟们杀过来了！”李桓一边厮杀一边道，“还好来得及时！”
有了生力军的加入，战局顿时逆转。北府营将士里应外合，很快杀出一条血路。
“走！”荀崧下令，“不要恋战！”
众人冲出重围，沿着河道疾行。身后睢阳城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夜空。
跑出十里外，确认没有追兵后，队伍才停下来休整。
清点人数，出发时的一百五十人，现在只剩下一百零三人，几乎人人带伤。老侯伤势最重，己经陷入昏迷。
“值得吗？”看着伤亡惨重的队伍，荀崧喃喃自语。
“值得。”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老侯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脸色苍白如纸，却带着笑容，“老子...烧了胡虏那么多粮草...值大发了...”
荀崧握住他的手：“坚持住，老侯，我们回家。”
老侯摇摇头：“不行啦...将军...替我...多杀几个胡虏...”
他的手缓缓垂下，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西周一片寂静，只有河水呜咽流淌。
荀崧默默站起身，擦去眼角的泪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整顿队伍，继续前进。”他的声音冷如寒铁，“我们要把这里的消息，尽快带回去。”
众人默默起身，最后望了一眼睢阳方向的冲天火光，转身融入茫茫夜色。
这一夜，睢阳大火百里可见。这一夜，北府营的威名传遍江北。这一夜，石虎在谯城大营中暴跳如雷。
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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