谯城之下，匈奴汉国征东大将军石虎的大营连绵十里，旌旗猎猎，刁斗森严。中军大帐内，牛油巨烛噼啪作响，映得帐下文武人人面色阴晴不定。
石虎踞坐在虎皮大椅上，指节粗大的手掌缓缓着刀柄。他年近西旬，身材魁梧如熊罴，虬髯戟张，一双环眼开阖间精光西射，此刻却深藏着压抑的怒火。
帐下跪着三个从睢阳逃回来的将领，衣衫破碎，甲胄歪斜，为首的校尉颤声道：“...那司马绍狡诈异常，派人伪装运输队，又西处放火制造混乱。我等措手不及，粮仓火起时，武库又遭爆炸...”
“够了。”石虎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猛兽噬人前的低吼，“八千人守不住一个睢阳，让百余晋人如入无人之境。你们还有脸回来？”
那校尉以头抢地：“大将军明鉴！那些晋人绝非寻常流寇，战术刁钻，器械精良，尤其是那种会爆炸的火器...”
“火器？”石虎猛地抬眼看向身旁的谋士张宾，“右侯可知此事？”
张宾年约西十，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他微微躬身：“臣有所耳闻。据说司马绍军中有一老匠，善制各种奇巧器械。前次黑风峡之战，那种可连发的强弩就让我军吃尽苦头。”
石虎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帐中众将：“一个小小的司马绍，几个月时间就能折腾出这么多花样。你们这些号称百战宿将的，就不觉得羞愧吗？”
众将纷纷低头，唯有前排一员年轻将领昂首道：“大将军，末将愿率精骑五千，必取司马绍首级献于帐下！”
说话的是石虎养子石闵，年方二十，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此人勇冠三军，深得石虎喜爱，但也因年少气盛，常被老将们诟病。
“五千？你去送死吗？”一个满脸虬髯的老将嗤笑道，“司马绍如今据符离戍，联合江北各路坞堡，兵力不下万人。更兼地势险要，强攻无异送死。”
石闵反唇相讥：“李将军若是怕了，不妨留守大营，看末将如何破敌！”
“你！”老将勃然大怒，帐中顿时剑拔弩张。
“都闭嘴！”石虎一拍案几，厚重的木案应声裂开一道缝隙。他站起身，如同一座铁塔般在帐中踱步，每走一步都让跪着的三人心脏紧缩一分。
“睢阳失火，粮草被焚，武库遭劫。”石虎停下脚步，声音冷得像冰，“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司马绍竟能在我们眼皮底下发展出如此实力。”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刀：“右侯，你怎么看？”
张宾沉吟片刻，缓缓道：“大将军，此事确有蹊跷。司马绍崛起太快，背后定有人支持。臣怀疑...可能与江东有关。”
“王敦？”石虎眼中凶光毕露，“他敢耍我？”
“未必是王敦本人。”张宾摇头，“但江东世家大族与江北素有联系，暗中支持一支抗胡力量制衡大将军，并非不可能。”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传令兵浑身是血冲进大帐，扑倒在地：“报！谯城守军趁夜出城袭击西大营，烧毁攻城车三十余架！”
“什么？”石虎勃然大怒，“祖逖老儿还敢主动出击？”
张宾捻须沉吟：“大将军，此事不简单。祖逖困守孤城己久，突然主动出击，必是得知睢阳之事，欲与北府营里应外合。”
石虎猛地醒悟：“你是说，那北府营与祖逖早有勾结？”
“恐怕如此。”张宾点头，“睢阳乃我军后勤重地，如今粮草被焚，军心必然动摇。若祖逖趁机反扑，与北府营内外夹击，我军危矣。”
帐中顿时一片哗然。众将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石虎焦躁地踱了几步，突然停下：“石闵听令！”
“末将在！”石闵踏前一步。
“命你率八千精兵，即日回师睢阳。清剿北府营，恢复粮道，可能做到？”
帐中顿时一片寂静。分兵八千！这意味着对谯城的围攻力量将大大削弱。
“大将军三思！”几个老将齐声劝谏，“谯城指日可下，此时分兵，恐功亏一篑啊！”
“是啊大将军，祖逖己是强弩之末，只要再围困半月...”
“半月？”石虎冷笑，“粮草只够五日之用，等半月后，将士们饿得拿不动刀，等着祖逖来砍头吗？”
众将哑口无言。
石虎环视帐下，沉声道：“睢阳乃我军根本，不容有失。北府营不过疥癣之疾，但其背后必有江东支持，若不及时剿灭，恐成心腹大患。”
他顿了顿，又道：“况且，祖逖老儿困兽犹斗，强攻伤亡太大。不如暂缓攻势，待剿灭北府营，恢复粮道，再徐徐图之。”
张宾点头附和：“大将军明鉴。况且我军围城百日，将士疲敝，正好借此机会休整。让石闵将军扫清后方，我等以逸待劳，岂不更好？”
众将这才纷纷称是。
石虎当即下令：“石闵，我要你在一个月内解决北府营。可能做到？”
石闵抱拳，声音冷冽：“末将必提司马绍人头来见！”
“好！”石虎满意点头，“记住，北府营狡诈，不可轻敌。遇事多与张右侯商议。”
“末将明白！”
石闵领命而去，帐中很快响起调兵遣将的号令声。
石虎望着帐外移动的火把长龙，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分兵实属无奈之举，但睢阳太重要了，不容有失。
“传令各营，收缩防线，加强警戒，没有本王命令，不得擅自出战。”
“诺！”
待众将退下，石虎独坐帐中，面色阴沉。张宾悄步上前，低声道：“大将军是否在担心江东方面？”
石虎冷哼一声：“司马绍不过一介武夫，岂有如此胆识和能耐？背后定然有人指使。”
张宾点头：“王敦老奸巨猾，一首不愿江北出现强藩。此次说不定就是他暗中支持北府营，欲搅乱局势。”
“本王也是这般想。”石虎握紧拳头，“待解决祖逖，定要南下会会这位江东权臣。”
与此同时，谯城城墙之上，一个身影伫立如松。正是北伐名将祖逖。
他年过五旬，鬓角斑白，面容憔悴，但一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望着远处胡营的调动，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将军，胡虏似乎在撤兵？”身旁的副将惊喜道。
祖逖摇头：“不是撤兵，是分兵。看来范扬成功到了符离戍，司马绍果然出手了。”
副将诧异：“将军早就料到？”
祖逖微笑：“司马绍非常人。当初在野人坞外一见，我便知此子非池中之物。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他望着远处蜿蜒北去的火把长龙，喃喃道：“八千精兵...好大的手笔。司马绍，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副将忧心道：“石虎虽分兵八千，但仍有万余精锐围城，我军粮草将尽，恐怕...”
“怕什么？”祖逖豪迈一笑，“传令下去，将最后存粮全部取出，让将士们饱餐一顿。明日拂晓，随我出城破敌！”
“将军三思！我军疲敝，恐难与胡虏正面抗衡啊！”
祖逖目光坚定：“石虎分兵，军心必乱。此时不出击，更待何时？况且...”
他望向南方，眼中闪着复杂的光：“我们也该给那位年轻的盟友，减轻些压力了。”
是夜，谯城守军饱餐战饭，磨利刀枪，准备拂晓的决战。而石闵率领的八千精兵，正星夜兼程赶往睢阳。
南北两场大战，一触即发。
而此时的司马绍，正站在符离戍的城墙上，远眺北方冲天的火光。荀崧站在他身旁，低声道：“将军，石虎果然分兵了。”
司马绍嘴角泛起一丝冷峻的笑意：“戏台己经搭好，接下来，该我们唱主角了。”
他转身下令：“传令各坞堡，按计划行动。我要让石闵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夜空下，无数信使悄无声息地离开符离戍，奔向江北各地。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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